第84章

  “但是很不幸,本次航行最大的受益者,只有我一人。”
  他终于从塑料桶里捞出一个深绿色的旅行袋,在里面胡乱地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黑色的钱包,远远地抛过来。
  “里面有我的证件,还有我和家人的照片。”
  打开钱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三口之家的合照。娃娃脸的男人抱着年幼的女孩,两人脸上缀着同样的酒窝,身后的女人身着病服,面色苍白。照片经过塑封,已经不会泛黄,上面的人笑容灿烂,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我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你看到了吗?我的女儿。”绫小路启太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孩子能像千早那么可爱。”
  他又抛过来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盒子,上方有红十字的标记。
  “紧急医疗包。”见到女孩困惑的眼神,兼职父亲的记者终于忍不住,靠近了几步,“喂喂,不要告诉我,你连给自己补血都不会。”避开对方击来的一拳,手上飞快地拆出酒精绷带,倒在膝盖上磕碰出的伤口,流利地上下包扎,“游戏没玩过吗?那漫画总看过吧?《少年j○mp》的主角,要这样才能复活——噔噔噔,好了。”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恢复行动能力的女孩一脚踹到某个部位:“我没玩过游戏,也没看过漫画。”在绫小路启太痛苦的呜呜呜里,她快步跑到幽灵身边,却又堪堪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两人对视了片刻,幸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没有要走。”不,这样说,可能无法对上这家伙奇怪的脑电波。
  他换了个说辞,“我没有要成佛。”女孩立刻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幸村看在眼里,不禁抽了抽嘴角。
  “走吧,我们回家。”
  女孩点点头,瞳色格外澄净。幸村有时候以为她会像妹妹那样,拉一下自己的衣角什么的。但是女孩从来不会这样做,即使他故意加快速度,让她不得不小跑着跟在身后,也始终不会主动伸出手。
  “等等。”见女孩要走,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面的人奋力爬起来,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夹着腿,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
  “你是端岛的本地人对吧,看在我这次帮你的份上,也帮我一个忙。”
  女孩停下步伐,困惑地扭头看他。
  “我是记者,刚刚你也看到了吧,我的记者证。”绫小路启太语速很快,他知道对方不会有耐心听太久,也没有余裕听太久。“我之所以从东京来到端岛,是为了找一个人。”
  “他是某起凶案的嫌疑人,警方因为缺少证据无法抓捕。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七年前,之后就消失了影踪。”对方毕竟是未成年人,他隐去了很多事实,“掌握有关他线索的人,就在端岛。”
  “我看到了你的证件,你只是个记者。”女孩开口,所说的内容却让绫小路启太愣了愣,“追查罪犯,收集证据,这些都是警方的事。”
  “我知道!”察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激动,绫小路启太停下,他察觉对方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便换了一种说话方式,“不能让一切真相随着时间的流逝沉入深海,不能让最后一个了解真相的人因为没人提起就闭嘴不言。很多时候,公众只是热度的傀儡。”
  “我知道,记者的职责是把真相曝光,让公众看到完整的事情缘由,而不是执行者、裁决者。没有人能审判另一个人,除了神。”说到这里,绫小路启太皱了皱眉,神态皆被一旁的幽灵收入眼底。“所以我的目的也只是调查,没有更多的意思。”
  只是调查?幸村皱了皱眉,看来果然跟他所猜想的极为相似。现在的绫小路启太依旧是那个致力于传播真实的记者,他忠实于自己的职业,战战兢兢地追求着自己想要的“平衡”。
  这样的绫小路启太,之后又为何会变成制裁七宗罪的“神”?
  毫无透彻的墨蓝,因为白昼时分的阴霾而呈现出一种重叠沉坠的阴郁感。在冬季里这样的端岛夜空下,因为不同缘由,同样地陷入无言的女孩与幽灵,看着年轻的记者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我想找的是这个人。”
  ——照片上的女人身着青色连衣裙,略薄的嘴唇仿佛不太会说出直白夸奖的话,过大的眼睛中透出自信而明亮的气息,丝毫不受到右颊的胎记阻扰。
  “她的名字是藤田爱。你见过吗?”
  “——噢耶!”
  参加狩猎集会的孩子们聚集到了海边,被围在中间的女孩放声大笑,金色的短发上的蝴蝶结一同摇晃,在轻快整齐的拍掌声里,将所有发出琳琅声音的凶器遥遥地丢出,透明璀璨的碎片,在一连串的烟火里欢欣尖叫。
  因为太过年少,所以他们都还不知道,能够成为转折点的,从来都不是滔天喧嚣的爆炸烟火,而是一个沉默的句号。
  第63章 蝴蝶风暴no.6-6
  蝴蝶风暴no.6-6
  带着绫小路启太回家,一路上就像带了一个拖油瓶。
  这个拖油瓶还特别的叽叽喳喳:“为什么他们这么恨你?居然把爆竹塞进酒瓶再引爆——”路过一连串深深地,嵌入对面墙缝,甚至还泛着水光的啤酒瓶碎片,“你干了啥啊我的老天爷。”
  “我最大的罪恶就是遇到了你。”不尊敬长辈的下场就是被绫小路启太敲了一个爆栗。女孩捂着脑门不可置信,怀疑人生的目光一个劲地往可靠的幽灵前辈那儿飘,再次被慈爱地摸头:“对老人家要有礼貌。”
  可恶——女孩用力地揉着脑门。两个都不靠谱。
  废弃玩具厂里员工宿舍的门打开了,双手抱膝,缩在化妆台阴影中的女人因寒冷再度瑟缩了一下。只是一个动作,已经知道她究竟是哪一个人格。手脚并用着,女人爬行到女孩面前,殷勤地抬起头,眼睛里装满了亮晶晶的渴望。
  “我,我煮了粥。”因为常年尖叫打骂而沙哑的嗓子里发出结巴的讨好。女人的手指怯懦地弯曲,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矮桌的方向。
  “妈妈。”女孩叫住她,“有记者找你。”
  一分钟后,这对关系怪异的母女已经坐在矮桌两旁,第三方是来自东京的记者。最简陋廉价的木质矮桌,没有藏在桌底的暖炉,也没有铺在桌面的棉被。这间房子里,温暖的东西只有两样:油灯,以及锅里还冒着热气的粥。
  绫小路启太采访过各种各样的人,包括裹报纸睡在天桥下的流浪汉,欠债千万靠喝酱油充饥的一家三口。善良人类应该拥有的怜悯心不能成为失去理性与公正的结果,很多时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初次见面,我是绫小路启太,请多指教!这是我的记者证。”熟练地递上证件,娃娃脸男人摆出他工作模式下惯有的亲和微笑。
  女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证件,目光与其说是迟疑不如说是空茫,“您好。”她干巴巴地吐出招呼性语句,没有去理会那张悬空在中间的纸片。“用过晚餐了吗?”豁口勺在锅里舀起一勺粥,白色米粒间掺杂着碧绿的菜叶。
  早就习惯了探访对象的冷漠,绫小路启太热情地接过对方给予的餐食,酒窝里漾着满足的弧度。“哇,好香,果然冬天就是要喝七草粥。”他自来熟地朝女孩挤了挤眼,“不过我猜你不太喜欢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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