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以后会被重点培养的。”幸村轻描淡写地总结。
  这对他而言太常见了。从小到大,幸村精市一直都是从种子到种子到种子到种子……的代言人。除了被突然的疾病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青春的老腰,顺遂的人生从未有过失败。
  “是好事吗?如果是的话,前辈你要恭喜我。”女孩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前面,脚步比平时要快一点,书包都快晃到头顶。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幸村仍然忍不住想要泼冷水:“恭喜什么?你一项比赛也没有参加,还只是个挂名。”
  “这样我也很开心。”对方早就习惯了他和蔼表象下时不时的毒舌,一点没有受到打击,“前辈你说了,人类是欲求太多的生物。我没有办法不活着,所以,只好多看看拥有的东西。”
  幸村随口道:“只是看着有什么用?也许它就这样飘走。”
  已经迈到坡道上方的女孩转过身,阳光从冰尚未化干净的树梢上探过来,折射出的明亮光线,让人一瞬间头晕目眩。“那么,我就跑着去追它——”
  她跑了几步,脸上的笑容突然又消失无踪。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像是变成了两条永无目的的直线,毫无道理地望着前方。
  幸村顺着她的目光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废弃工厂依旧孤独地伫立在平整的高地上。这里的温度比市中心还要低一些,牧草上的积雪没有化掉,远远地看去,笼着一层灰扑扑的影子。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女孩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无法好好地组织语言,用力地摇了摇头,“那个人……是谁?”
  人?哪里有人。废弃的玩具工厂,只有藤田爱,女孩,跟绫小路启太三个活物。端岛的人忌讳着高地,就连前厂长也尽量不来,他给予居所的原因仅仅是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住藤田爱父母的房屋。
  “你看错了。”幸村说,他确认地再次看了一眼,玩具工厂依旧空无一人,“没有……”在张口的瞬间,五感突然传来被针刺的疼痛。“人……”
  意识集中拉起警铃,仿佛被撕破一般,在疼痛中突然惊醒——被五感记录的画面在幸村脑海里徐徐展开回忆:女孩跑了几步,笑容消失,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前方。幽灵也随之看去,“怎么了?”幽灵奇怪地问,然后看了一眼走出工厂的男人,“你看错了。”他说。
  “没有……”
  “人……”
  声音消失在风里,像是褪去颜色的化学颜料,化为无形。
  女孩转过头。“前辈……?”她伸出手,向着身后熟悉的方向,徒然地上下挥了挥手臂。过于透彻的碧绿眼眸被夕阳照得异常明亮,空白一片。
  手指穿过了空气。
  并非是穿过金井综合医院的病号服,也并非穿过雾紫色的发梢,也没有穿过肌肤,胸膛,甚至是那颗早就不再跳动的血红心脏。
  幸村意识到一件事。
  ——女孩看不见他了。
  而他,也看不见自己了。
  第66章 蝴蝶风暴no.6-9
  蝴蝶风暴no.6-9
  ——那个人,消失了。
  老实说,这一点也不奇怪。对方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大可以没有任何原因和预兆,就这样成佛或者湮灭。女孩站在夕阳降落的坡道上,用了十秒时间理解这一事实。在确定指尖触碰到的空气,就真的只是空气之后,她收回眼睛,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冬天结束得是不是太快了一点?暖色的光芒照耀化雪的树冠,二月徐徐降临,春回大地,就连毫无生机的枯草也镀上一层明亮的色泽。
  “三,二,一……结束!今日份的训练就到这里。”
  有矿泉水瓶被踢过来,一路滚到脚下,像是赏赐乞讨。女孩毫无反应地弯腰捡起,拧开未开封的瓶盖。
  在体能训练之后灌下的水,味道夹杂着清亮的怪异。人是很脆弱的生物,总是需要补充电解质,水分和维生素。抬头拨开汗湿的刘海,瞥见跑道边与伙伴聊天的金发女生。她的笑容又变成了甜美的蜜糖,是在计划着什么,不禁有所警惕了。
  “看着我做什么?”她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转眸过来,“没听见老师叫你去拿报名表吗?”
  同伴嬉笑:“你不要告诉它啦。”小学生喜欢用代词表现自己对人类的区别,例如像女孩子的男孩子可以被叫妹妹。不是人类的,那就和死物一同定义。“喂,那边那个,其他人的份也一起搬来。”
  “这就算了。”金发女生摇摇头,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太脏。”
  社团办公室里,递过来的报名表雪白崭新,散发着陌生的油墨味。陌生的东西总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膜,让人想到干净整洁之类的事物。女孩低下头打量白纸黑字,曾经是被排除在外的证明,现在握在手中,像是一片不存在的梦。
  “春季赛报名表都在这里。”打量着桌前面无表情的短发女孩,田径社教练在心底暗暗地摇头,“原本应该交给你的班主任,但是他请了病假。”
  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在田径队里塞上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但是对方的确打破了道内记录,只要规范训练,日本第一也并非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作为直系教练的他受到东京运动协会的赏识,离开这个冷得要命的乡下地方——
  想到这里,田径社教练重新振作了精神,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银座抱着女人开香槟塔的盛况,“明天要参加赛前的初步体检,你自己做好准备。”
  “还有名字什么的,随便叫你妈起一个就好——我看博尔特就挺不错。”
  “春季赛报名能使用外国人名字?”
  “我就是开开玩笑啊,你怎么什么都不懂。”教练无语地摇头,比起畏惧不切实际的“怪物”,他更讨厌愚笨木讷的学生。“后天是周末,早上八点要到学校,统一去参加赛前体检。”
  女孩点头,“知道了。”
  离开社团活动结束后无人的学校,走上夕阳降临的坡道。明明天气异常回暖,雪却还没有化完,和人类生活不同,怪物总在越走越冷酷的地方。
  眼前突然多了一个黑影,是绫小路启太。他没有戴那副黑框眼镜,脸上有被指甲抓破的痕迹。这也是他谎称病假的原因:在藤田爱发狂时拦着家暴的对方,一张娃娃脸被抓得惨无人道。
  绫小路在工厂兜圈闲晃,见到女孩,朝她竖起一只手指。“小声点,爱酱睡着了。”贴着创可贴的脸上,亲密友好中多了一分挫败与无奈,就像一个真正的邻居。
  “真的不帮帮我吗,你妈妈真的很难搞定耶,天啊,我的采访。”记者欲哭无泪,如果不是关键问题得不到解决,他真的要以为自己跋山涉水来到端岛,就是为了当拯救家暴兼校园欺凌受害者的英雄主角。
  眼见对方准备开始又一次的絮絮叨叨,女孩犹豫了一下,没有像以前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你们关系并不差。”
  必须承认的是,哪怕另有所图,女孩依旧是绫小路的所作所为最大的受益者。如果不是对方在学校的所作所为,那张报名表不会躺在背包底层。第二个相对柔弱的藤田爱已经有许久没有出现,哪怕依旧被暴戾的第一个藤田爱厌恶,动辄殴打咒骂,却依旧感受到奇异的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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