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吊桥效应不存在,他的心脏不存在,一切都平稳而空白,他变成了苍白的一个幽灵,秩序井然。
  然后,次序井然的幽灵开始上升。
  穿过玻璃花房,穿过商业街,穿过冰海孤岛,穿过雪地列车,穿过偶像旧屋,穿过深夜网咖,穿过图书馆,穿过台风森林,穿过火海女校,穿过土耳其浴室,穿过校医务室,穿过高中操场,穿过白色医院,穿过夜店球场,穿过废弃工厂,穿过比赛会场,穿过事务所,穿过爱情旅馆,穿过学校教室。
  他穿过时间,穿过记忆,许许多多个地方,穿过他自己的心。
  他穿过最后一个地方。
  他扫视四周,四面整齐立着高大的金属柜,外形像极了普通的储物柜,然而每一格的面积都是从未见过的大。其中一格被人拉开了,长长的金属条展示出来,上面盖着一张白色布料。
  布料挡住了其下的内容物,却有些许丝状物在首部泄漏,是熟悉的深紫色。
  一头长及膝盖的浅绿色长发扎成双马尾,身着黑色皮质无袖马甲上衣,搭配浅灰色百褶裙与同样长达膝盖的漆黑高筒靴的少女。
  少女莲色的嘴唇在面前张口张张合合,说着他再次回来之后,无法听懂的话。
  幸村耐心地听她讲着。
  她认同地点头。
  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职业网球月刊》。
  她不悦地双手叉腰。
  她朝他咧嘴一笑。
  他看着眼前这些以往从未想过的景象。
  而另一个他,却在盯着《职业网球月刊》背后的一个笔记本,那是当时他没有看到的东西。
  少女的姿势并不端正,手握笔记本的内页也随之散开,可以看到一点里面的内容。
  那是他当时因为心思纷乱,并没有去看的东西。
  过去的两人在对话,而现在的他伸出手,拿走了那个笔记本。
  很多个,很多个他自己。
  立海大三连冠,与真田、柳的合照。
  首次接受《职业网球周刊》采访后,被芝小姐紧跟了一整天后略带无奈的脸。
  宣传手册上,作为网球部长,与其他社团的部长一起,与身为学生会会长的仁王的合照。
  很多被剪下来的照片和采访,状态都很好,推崭如新。
  那一张张温和笑意下,涌动的自信与对自身责任的骄傲,刺痛了他的眼睛。
  最后一张,是第一次与真田双打得到胜利的俱乐部合照。
  因为时间久远,这是唯一一张泛黄的照片。
  两个圆脸大眼的小孩靠在一起,打完比赛之后,也不如以后完美无缺,汗湿的头发像被水浇过一样,互相勾肩搭背支撑着彼此力疲的身躯,因为年纪小所以在队伍的最前方,软软的小脸上,只有疲累与兴奋。
  照片旁边,有人用笔画了一个小小的,有着笑脸的太阳。
  就像随手记下的歌词,又像上课时候聊天的小纸条,不怎么正经,想来写下的人也是很随便的性格。
  明明少年彼时已经在医院里失去意识,生死不明,但依旧只对着他曾经光芒夺目的过去,就开始挥笔作画。
  在值班的时候无端地开始哼歌,以天真而盲目的笑容,随便定义他人心思,然后赋予对方一个不断向上的人生。
  最后画出了一颗星球,给世界带来热度,同样闪烁着光芒。
  我祈愿你是这个太阳。
  因为它永远快乐明亮,永远高高在上。
  无声的祈愿,逐渐连成光片,渐渐从空中坠落,天际落下了无边的光雨。为期漫长,规模庞大的蝴蝶风暴,在这一刻终于终止。
  在无际的光雨中,幸村合上笔记本,悲哀地笑了。
  檎奈说过很多谎言,也有很多话不乐意说出,但有件事情,她从头到尾都很坦荡。
  她的确是他的忠实粉丝。
  她把未来,还给了他。
  光雨纷纷落落,如轻纱般盖过获得新生的幽灵,如云朵般遮过衔尾自噬的蛇,又如梦境般将层层叠叠的噩梦拥盖。一维的点,二维的颜色,三维的空间,四维的动量,五维的时间……都在穿梭维度的光斑中消失,万物在光色中逐渐空白,它们最终会坍缩成一个点。
  这个点,是一切的开头,也是结尾。
  站立在这个结点的中央,他最后一次地,闭上了眼。
  ……
  幸村精市睁开眼睛。
  他看到很多张欣喜的脸,“手术成功了!”家人,朋友,社团的队友们也都在互相恭喜着这件事,气氛喧嚣热闹,而他只是苍白着脸,温柔微笑地观看,直到疲累已久的家人离开病房暂作休息,病房内只站了立海大附中网球部的正选队友,才终于说出那句话——
  “你们,关东大赛输给青学了吧?”
  “………………………………”
  尽管半年没上场,你部长还是你部长。
  病房内顿时气氛一变,由喜庆热闹锣鼓齐天变成阿鼻叫唤地狱深渊。
  门咚咚地被敲了几下,跑进来的女孩有着与哥哥相似的蓝紫色卷发,已经留了很长,在水手服上弯起像紫藤花一样柔和的弧度。
  她被病房内集体面壁思过的大哥哥们吓了一跳,就连脚步也谨慎了很多,幸村见状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靠近自己,“怎么了?御姬?”
  “恭喜你手术成功,哥哥!”靠近住院已久的哥哥,幸村御姬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打扰你们讲正事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来拿病房里的花瓶的。”
  “怎么了?”幸村问,窗前的确有一个花瓶,“是要换到其他病房里吗?”
  “我刚刚在洗手间,听到有人说,为了恭喜手术成功,想大家一起给哥哥送花。所以我想先把它洗干净。”御姬歪着头,“声音听不清楚,好像有一个是天野姐。”
  虽然御姬年纪小,但天野实琴是跟幸村精市日常接触最多的护士,也是她在这个医院里最熟悉的人,“去吧,花瓶有点重,小心。”幸村摸了摸她的头。
  御姬开心地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跑到窗前的花瓶旁。刚拿起,就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叫。
  “怎么了?”
  “哥哥,花瓶里有蝴蝶在冬眠。”
  就像她说的那样,从花瓶里,慢慢地升起了一只蝴蝶。
  蝴蝶不大,翅膀是纯白的,十分脆弱的样子。难得地没有一丝杂色,细长的纹路从虫身的部分一直延伸到翅翼尾端,整个就像被纸折成,从花瓶中上升之后,摇摇晃晃地在空中前行,病房中没有风,自然也飞得很慢。
  因为颜色十分新奇,御姬很喜欢的样子,幸村动了把它扑捉后做成标本的想法。但是突然间,他对这个想法感到十分难过。
  如果我有一只蝴蝶,一只会扑腾着翅膀,给世界带来飓风的蝴蝶。
  我希望它在我面前张牙舞爪,活蹦乱跳。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呢?就好像曾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受到了命令而被迫告解般地解脱了一样。那些宽恕,那些恩怨,那些黑暗或者光明的东西,大概存在于手术中昏迷的脑袋里,所谓的缸中之脑。但是,只要是会被遗忘的事情,全都不会是重要的,不是吗?因为都已经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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