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这三年间,燎原的记忆一路在添装点少女的活力,她一直觉得,自己即便是挣扎着抓住了混沌里的风筝线,也该能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可是到头来,就像在告诉她无论如何去挣扎也徒劳,命运想要带走她热爱的一切的时候,都是那么胡搅蛮缠大不讲理,最后还要在她内心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仿佛永远都无法治愈。
现在的样子父亲已经无法处理任何后事,她凭着自己的经验和强撑的力气,走出房间去向医院索取死亡证明,她感觉自己很想将眼睛闭得紧又紧,可那都不该是现在要做的,或者说少女已经感觉自己分成了两半,一般在机械地例行做事,一般躲在了心里抱腿蜷缩。
半夜的医院安静得像是都在轻声喘息,少去了人头攒动的影子,美泉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怀念会发出声音的走廊。她该进去的,可是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提不起一丝力气,直到不知在门旁的墙面贴着瘫坐多久,门终于打开了,那深深凹陷的眼窝代替了所有话语,父亲是要让她进来道别。
美泉只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水中央,每走一步都在匍匐。
面前的人仿佛安详的入睡了,刚才还张开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被合上了去,可是她明白的,插在女人身上的那么多根管子,她知道面前的人是再也不会醒了。
少女的眼泪终于哗地涌了出来,为什么会那样真实,却又如此魔幻,这一刻的世界是消了音的,只有不停在她耳边回响的父亲的抽泣,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们三个人的空间里不会再有欢笑了,她不能再左手拐住爸爸的臂弯,右手拖住妈妈略显肉肉的手,因为它已经冰冷僵硬了去。
或许大部分人面对亲人离世大概会对着床前的人说,我会照顾好儿女,我会照顾好爸妈,可是她们不适用,也讲不出任何的话了。她在流眼泪,咬紧牙关很想不去发出声音,父亲就在隔壁第一次靠向了自己肩膀,她想他大概是很希望抱住妈妈永远不放手的,只是他眼里的光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是那样渴望自己也能说出诸如此类的话。
可是窗外的云月收尽了风声,春天的樱花动尽了影子,花瓣它已经铺落满地了,悄无声息。
第188章 一八一
送往火葬场的那天天是灰的。
像是有什么在托遗向给流连忘返的春风,隽起肉眼所不能看见的尘埃,无人岛不识花面,青山不识每辆轰鸣而过的列车,她也感觉自己是不认识自己了,有什么东西遗漏在间断的时光里面。
仪式的流程佳日已经和她事先确认过,铃木远在他乡还没回来,全程的辅助和一些琐碎的沟通都交给了家里的管事和佣人,少女需要做的便是准备好演讲稿,去做最早到包下的厢前的迎客人,和大概她都不会熟识的男男女女打交道。
在此之前,美泉和父亲那么多年以来大吵了一次,说是吵架大概也不准确,主要是父亲不愿意让鹫宫和铃木家的人来参与进母亲的葬礼。尽管他们之间不是直接的矛盾,可是男人非常明白,妻子是听见自己女儿要嫁人以后就开始每日郁郁寡欢的。
只是雨宫家现在的情况…就连让女人在墓园入土为安都做不到,更不要提去找家寺院了,公墓需要排队,等不了那么久,寺院每年要缴纳的骨灰存放的寄付金最低也要四百余万日元,还没算上每年对寺庙的捐献,还有那些不被包括的墓地的石塔以及墓碑维修费用。
所以铃木辉托人找关系安排的清山墓园——至少有人替她们父女两买断,她们没办法进鹫宫家的家族公墓,只能如此了。
前两天选丧服的时候,少女回绝了绣有家纹的两套着装,佳日不知从哪里给她偷偷带了件纯黑色,终于她能勉强接受了。在等待火化的日子里,她每天都是凌晨躺上床,盯着天花板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佣人敲门喊她来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少女悄悄闭上了眼睛。
她显然是不愿勾起回忆,寂寥的月色偏偏爱进窗来,唯有正午的太阳才是意外柔软的,贴上趴在窗旁的脸颊才能唤人入睡,眼里的红血丝不过是黎明撕裂开来的灵魂碎片,所以佳日才觉得,小小姐有那么一丝可怜。
但那又如何呢?雇佣她的不是美泉,她什么都不该做的,最多就是阻止那副身躯在阳光下被反复晒得溃烂而已。佳日不过是会在很偶尔的时候去怀疑宅子里其他佣人小声议论的真实性,她们总会在厨房里擅自探讨美泉的冷漠,毕竟女主人就没有吃过一次铃木辉不出差时带回家的甜食,每个人都有相差无几的想法,她们似乎都非常渴望真正住进这个大宅,再借此机会投入生命的洪流中去。
那一刻佳日有过特别不好的想法,她不可避免地沾沾自喜了,因为自己的工作至少现在看来无人能替代。佳日不会异想天开就是最大的拿到工资的筹码,毕竟懂得定位才得以生存,这是小透明的她那么多年在鹫宫家的毕生所学。
更何况,就在小小姐家里发生变故的那天,铃木辉再次时隔三年荣登了八卦杂志的头条,大概他自己也根本没想到,远在他国小镇都有当地驻扎的狗仔蹲到凌晨三点,然后夜光模式一开,远景拉近,你侬我侬的气氛第二日就溢出整个东京。
遥想过去,登报那时她还瞥到了给铃木的采访,一个更大的看板。她曾挺直脊梁背,恭敬地站在过鹫宫身后,陪其看完整场电影,所以未受太多高等教育的她,看到恋马狂是铃木的最爱之时,直接打了冷颤。话说带入医生主角,看着疯狂爱上马,幻想去做的患者,正常人真会不觉身体在朝各处撕扯吗?
——算罢,那都是别人的事,她不过一届随时覆灭的小蠕虫,不过还想对投入生命洪流的那些人嗤之以鼻一下。
“小小姐,该出发了。”意识到自己走神以后,佳日轻声喊了喊坐在镜子前的少女。
“…我还没收到父亲的回复。”她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看得明确,她必须要等到父亲给她个来的准信才动身。
春天的早樱已经开完落了,院子像是老得破败了,却未闻天色的空,正当少女还想多倾听一会落花的声音的时候,楼下传来扫帚和急忙的脚步,她蹙了蹙眉,放空也被打破了循环。
“小小姐,少爷…他会来的…”佳日难得有些动容,况且毕竟,这也是雨宫爸爸能见妻子的最后一面了,真正意义上的。
钢琴声确实不负所望地响了,在五分钟后,眼看她的眼泪终于能缩回去,缓缓起了身,两人也终于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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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火葬场的路没有很长,尽管不是预定时间出发,美泉到的时候也还没早九。铃木家和鹫宫家的花圈已经托人送了来,清晨还有些起雾,脚步几乎都是在朦朦胧胧地踏着飘飘忽忽。
跪坐一个上午并不是少女觉得最为艰难的事,不过是举起个有着透明杆的面具去守护灵堂的安静,父亲只坐了半个小时便再也忍不住,离开席间就是往深处去走。
“让爸爸去吧,”她伸手抓住了想要叫他回来的佳日,“他本该这样的。”
“小小姐不一起去吗?佳日可以替您在这里先守着的。”佳日想了想,还是将后面那句‘铃木少爷也在,可以看得住这里’给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