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我适合学网球吗,妈妈?”小手臂弯还是娇嫩,不过足够遮挡住勇次在流泪的眼睛了,“明明只要能打网球,我就很高兴,可是输了依旧……”
“至少我看见了你的付出,勇次君。优秀的背后,总归是自虐般的自律,能有天分的人更是如此。如果不甘心的话,那就努力站去更高更高的地方,直到谁伸出手都无法触碰到你的台阶吧,”其实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适合说安慰人的话,“高兴快乐…不会永远相伴,只是适不适合,自己才是最清楚的。有些事情,不需要过问别人,不是吗?”
但是勇次却同意了美泉的想法,最显然的便是在她说完以后,勇次拖拉着已经浸透汗水的身躯站了起来。
“妈妈说的对,我让妈妈担心了。”
“要是还想练的话,我去…”
“不啦!球线已经…”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是用自己的球拍比较顺手,等明天去换完线再过来练吧。毕竟…控球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好基础的!”
“勇次君很有自己的意见呢,”美泉最近的话慢慢密了起来,勇次在收到恩泽之余,面上亦愈发开花,“那就去更衣吧。”
尽管道之云远,胜利的音讯难寻,但今日到此为止勇次还是深感宽慰,这样两人都愉快的气氛本应该持续下去的。可惜勇次没有预想到,原来运气真的会触底反弹,在他挂着淋浴巾迈出更衣室的门槛,抬头向前看,顿觉场馆内所有的灯都在照亮不远处一张白净的面庞。
美泉是背对着更衣室的门口坐的,此时正用着带了一天的笔记本,她一直未曾注意到有人在自己附近。
“美泉妈妈!是幸村……”他跑去的时候喊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大惊小怪,也许人家幸村选手会来练习就是不想收到任何人打扰呢?
那双本该按下键盘的手悬在了半空,距离目标字母还有大概0.6毫米,她就那样轻易地回过了头,心里最后一丝侥幸被最为熟悉而又陌生的鸢尾色给全盘打破,啊,是啊,如果只是从什么广告海报里看到的话,勇次又怎么会激动得喊出来呢。
感情…或者说,情绪,真的是一件难以让人琢磨去了解的怪东西,它明明可以让她神魂颠倒,牵引一个又一个梦,但只要一旦翻过身去,肝肠寸断总是毫无一字可言。她们交汇的视线只是那么短短一瞬,就像是当她在凝视无穷无尽的深渊,而深渊也正在注视着她。
从何时开始,美泉就觉得在规划,规划一些如同让自己一声去相信那些不存在的事物,没有谁想要真正遭受苦难,但是面对无法看清的迷雾,将心思放到脚下的崎岖山路也是不得不行的吧?
躲闪眼神的那刻,她不可抑制地想,也许自己真的是嫉妒贪婪,但却又是这么极力克制着快乐的浮动。
一切都从来是基于生命的欲望,所以欲望便会不免的造就如今的痛楚……难道不是已经无欲无求了吗?
“抱歉…幸村选手…”见到偶像的勇次当然开心,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眼前这位横扫过全满贯的高挑男子是多么的触动人心,拥有他羡慕的高度,羡慕的球技,羡慕的所有,仿佛是从光里走来的那般,“那个…我是铃木勇次,是你的粉丝,我现在就在俱乐部里学习,今天是和妈妈来的…幸村选手在职网的活跃就是引领我开始打网球的契机,真的太高兴了……”
勇次提到她了。
他喊她了。
她应该收好手里的东西放回公文袋里,然后礼貌地过去为勇次的冒失而道歉的。
可是为什么双脚就像被绑了铅球一样挪不动呢。
幸村片刻的失神在勇次跌跌撞撞的言语间恢复了自我管理,刚才她背对着坐在那里,他站得不算很近,但在那一刹那间,他有过心悸,然后便是漫长的沉默里喧嚣着晦涩艰深的语言。
“…能听到…铃木君这么说,虽然我已经退役了,但,很高兴。”好像慢慢的,客套与真心话逐渐分得不清了。
悦耳的音调富有磁性,深深地将她拉扯进摇晃的心里。美泉不是没有异想天开过,会不会在有朝一日,在某个人潮拥挤的车厢,她透过江之电的玻璃窗忽然看见在海岸边跑步的少年,或许她会想让列车员立马停车,想用尽全力去拍打窗户去引起远去身影的注意,想从车上跳下来想奔跑,想大喊大叫把整个阻隔在自己和他之间的世界通通撕裂。在从未如此激动过的想象里,美泉只差把自己感动得快要哭了,而板上钉钉的事实却是她只会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看着他远去,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忘记,因为有些事情只能深藏于心。
可惜旧梦难返,情永难绝,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突如其来,随随便便就会扎下心去。现实就是绝无可能如同她所幻想的,已经是够绝情了的梦境那般,现实只会更加残忍地对自己,直到掐住呼吸。
无法消散的温柔回声飘扬在风里,夏天的空调工作得勤奋不已,她已经感觉自己全身都是凉飕飕了。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好像在静悄悄地望着自己,不是斜睨,美泉感觉手里的袋子好沉好重,偏得勇次还是小孩,什么都没有发现。
“抱歉…s…幸村选手…他还小不太懂事打扰你了…”美泉的声音有些沙哑,想要一把拉过勇次回头就走。
“没关系的,只是签名而已。”他在浅浅笑着,灯光无论怎么都照耀不到眼底。
明明幸村的语气是那样轻柔,她却像是被喝住了一样,勇次再次露出了无比纯粹的笑容,翻来找去发现没有带笔之后,拉了拉她的衣袖。
“美泉妈妈,我没带笔…”
“…啊,嗯…稍等……”
摇晃的心脏,无法坦白的情绪,放不下的东西,通通都像袋子夹层里的签字笔,在所有光都找不到的地方。她的动作很着急,实际上幸村已经把美泉的狼狈都收进眼里,好像此刻的场景里本来就不应该出现第三个身影,好像一直都有很多话想要去讲,可是已经不明白应该去说什么,南柯一梦终究是到了极限。
递过签字笔的时候,幸村已然感觉这幅微笑面具快要戴不下去了,架在耳廓间的那根绳子只要再随便一拉扯就能啪嗒地断开。他能清晰地看见她颤颤巍巍地双手准备给他,而他自然就窥见到了左手的无名指上那圈痕迹。
她没有戴对戒,可是那里被束缚的痕迹只要靠近了,就能深深印在脑子里。
他并不是故意去迟疑的,可是笔就这么无辜地成为了两人动作间的牺牲品。
如同薄纱做的灯罩将暖黄的视线变得愈发朦胧,周围是那样安静,蹲下去捡笔的时候仿佛都能听到两人呼吸的声音。触碰到的那一刻还能感觉到彼此微微泛凉的指尖,额头已经快有渗出流汗的迹象,惊鸿照影,叠在一起的摸黑指头看似毫无距离,实际早已远去。
就像是放在超净台后的溶液……美泉她的心千疮百孔,是瓶极不稳定的水溶液,只要触发了相关条件,一切都从杯子里翻倍地溢出来,把桌子也侵蚀得干干净净。
别怕啊…雨宫美泉…自己不是从小就最擅长伪装了吗?为什么只是过了漫长的青春期,就好像失去所有反手的能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