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看上去正如领头的男生嗤声说出的那样
  垃圾!
  听到这话,陈桉手掌撑地,缓慢地将上半身支起了一个很小的幅度。
  不再是完完全全地陷进地里,不再需要仰视他们。
  男生被他的眼神盯得很不舒服,怕再揍下去出人命,便拎着棍子走到他脸前,开恩般地道:叫我声爹我就放过你。
  陈桉笑了下:我爸早死了。
  你也想死吗。
  他的笑容是平淡的,但又带着某种程度的,让人极度不适的悲悯。
  这句话换来了第二场霸凌,比前一次更甚。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后,陈桉久久起不来,跪坐在地上双手扶着膝盖,眼神聚焦在近处一颗从夹缝里生长出的野草上。
  脑海里回荡起他们离开时的对话。
  要不等等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好送医院啊。
  怕个屁,出事我老子管。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他小时候也经常被人欺负,吴庆梅生他时不足月,五岁之前经常感冒喝药,他嫌药苦,父亲陈国栋就常常去镇上买水晶糖回来给他下药。
  隔壁邻居家比他大点的孩子馋嘴,喜欢来抢糖果,那时候陈桉瘦瘦小小的,胳膊腿还没他手腕粗。
  因为陈国栋常年在矿上不回家,吴庆梅在村里处事一直以和气为先,耳提命面地告诉他
  不能打架。
  再一次被推到在田坑里时,
  刚好在家陈国栋把他抱了起来,郑重地告诉他
  下次再打你就打回去,不要怕,爸爸给你撑腰。
  其实陈桉并不是一个喜欢怀念过往的人,他的情绪一向稳定,很少有波动起伏的时刻,可每次提到父亲,总会忍不住溺在回忆里。
  失去父亲的日子就好像是下雨天弄丢了伞,他被迫淋雨,抱着头在街头乱窜,然后很快成为妈妈和妹妹的伞。
  他抬头望向天空。毫无征兆的,又下雨了。
  和以前一样,细细绵绵的雨点砸在身上,没什么感觉,但又好似落的针一样,扎得浑身每一处都疼到了骨缝里。
  可是
  他也想要撑伞。
  那怕只是短暂的一秒,眨眼的瞬间,可以让他得到暂时的喘息。
  就是这个时候。
  应倪出现了。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树林里,但她就是出现了,从天而降。
  穿着他欣赏不来的服饰,撑着一把小碎花伞。像是很急地要赶去某个地方,也对他跪趴在地上的行为感到不解。眉头皱得很紧:
  搞什么行为艺术,好狗不挡道。
  陈桉沉默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很快垂下眼皮。
  应倪目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滞留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有些脸熟,但又不确定,想了很久才问:你是我们班的?
  陈桉依然保持沉默,心里却觉得夸张到好笑,才两个月而已,就把强迫他吃饭买衣服的事全部忘记了。
  他在她那里没有五官,更没有名字,和殴打他的人一样,将视为草芥。
  陈桉咬紧腮帮,倾斜身体让出半条道。
  应倪却不领情,她蹲了下来,小皮鞋上镶嵌的水晶在阴天依旧闪闪发光。
  趾高气扬地道:问你呢。
  像是被光芒刺到了眼睛,陈桉倏地抬起了头。
  就是我们班的嘛应倪立马靠近了点,指着他脸颊的伤口问:你怎么了?
  陈桉下意识往后躲,声音很低,摔了一跤。
  应倪的表情很是无语,你走路不长眼睛?
  陈桉不说话,她站起来,左右环顾一圈后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并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陈桉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用。
  不用?应倪像是被气笑了,呵一声:那你倒是自己起啊。
  陈桉咬着牙爬了起来。
  应倪上下打量他一眼,确认没有大问题后,纡尊降贵般地道:行吧,我有事,你自己去医院可以吗?
  陈桉嗯了一声。
  应倪很快转身,两人擦肩而过,雨仍在下,陈桉拖着疲惫不已地身躯踉踉跄跄地缓行着。
  只是没走出几步,忽然有人叫他。
  喂!
  陈桉转身。
  应倪快步走来,几乎没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伞柄被强塞进他手里:
  送你了,别这么惨兮兮的。
  陈桉趴在地上很久,直到雨幕里抱着头奔跑的背影缩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时,才终于挺直背脊站起来。
  渐大的雨点砸在伞面,发出滴答的脆响。
  心脏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跳动。
  世界里的雨,也随之消失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那天之后, 陈桉的余光开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投向应倪。
  和最初进校时的警惕不同,他的目光带上了另外一种极其微妙的,以至于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感情色彩。
  就像是忽然有了超能力。
  即使是升旗日所有人身穿统一的校服, 挤在乌泱泱的人群里,背对他时马尾扬起的高度和别人并无二致, 他也能在抬眼的第一瞬间找到她。
  他掐着手表等待她踩着铃声进教室, 记住她被老师请出去时不屑一顾的神色, 甚至注意到她接水时喜欢三分之一的热水,三分之二的冷水, 常常因为和余皎皎聊天忘记拨止水阀而洒得身上全是。
  他看见了她的很多面。
  她喜欢早上洗头,但又因为喜欢熬夜看小说起不来床,踏进门槛扬起的发丝总是湿漉漉带着冰柠檬味的淡香。
  虽然被老师骂的时候一脸不在乎, 但出了教室, 转身靠在栏杆上时又会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她的月经是每个月的最后一周,这一周里她只会喝热水。也是脾气最好的时候,因为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动, 趴在桌上像只睡不醒的小树懒。
  他越来越了解她。
  等彻底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 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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