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应倪等了很久,沉默也蔓延了很久。
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但又似乎是单方面的。
她有些难耐地抿了抿唇。从这个角度看去, 男人的睫毛垂得极低,五官全陷进阴影里。
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无法探知他在想什么。
应倪不理解有什么好想的,除非是在深思熟虑如何编造一个可信度极高的契机, 以此博得女人的欢心。
不禁回忆起两年前, 在华兴遇到的一位甲方高管。穷追猛打,鲜花礼物不断。
应倪深受其扰, 看他是甲方的份上,态度还算友好,问他喜欢她什么。
高管想了老半天,最后给出一个笃定到像是能把自己都忽悠过去的答案:什么都喜欢,主要是工作能力这点我很欣赏。
又说:你和她们都不一样。
应倪憋不住笑了。跟单员的工作但凡是个识字的人都能做,不过是被蒙骗着当了回公关,和他吃了顿饭,在面前展露了一张脸而已。
工作能力?不一样?当她白痴?
连谎言都不走心。
男人总爱打着各式各样的幌子掩盖见色起义的事实,或许从同学会休息室里撞上的那一面开始,陈桉就已经起了心思。
毕竟陈京京曾透露过,陈桉连家对面的大明星都对不上眼,喜欢顶漂亮的。
她有自信。
她就是那种。
算了。应倪低头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浮尘在昏黄的光束里格外清晰,飘不起来,也落不下去,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尘埃拍散,抬头看去时,陈桉已经掀起了眼皮。
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身形修长,眸色被黑夜浸得润黑,无端比平日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气质。
看着莫名有些深情。
应倪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在他说出她不想听到的话前,挥刀斩断:当我没问。
没问。
也就是没这回事。
陈桉看着她不吭声。
应倪只好低下视线,漫不经心地对着碎石踢了一脚。夜太静了,咕噜咕噜滚远的声音有节奏地刺着耳膜。
视线也像找不到落点那样,跟着它的轨迹延伸。
直到啪嗒一声,无路可退地撞上街沿,游离的神思才迫不得已收回。
没有什么比搅动后再次冷却的空气更让人难以呼吸。他倒是沉得住气。
ok吗?她重新抬头,有些没好气。
对面男人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抄在兜里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垂在了裤缝边。他是个捉摸不透人,但此时此刻应倪知道,这是松泛的表现。
陈桉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姿像山一样有压迫感,给我一个理由。
应倪撇眉。
她原本想使惯用伎俩,说些难听的话及时止损,但考虑到林蓉苑是陈京京的病人,陈京京又是个护哥狂魔,斟酌了又斟酌,才堪堪将嘴巴闭紧。
没想到对面的人不知好歹。
陈桉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无色的白酒,看着纯净,实则一沾就烈得辣喉咙。
颇有一种不给出个合理答案就不放她走人的压迫感。
他本质上没那么强势,应倪并未感到恐慌。她像他先前那样,双手插兜,睫毛微垂。
这样的情形,极其顺畅地将她拉扯进一段回忆里。
林蓉苑钟爱一家叫gd的品牌店,时常带着应倪去购物。有一次,林蓉苑看上了一条纯白的少女裙。
她觉得应倪穿起来特别漂亮,导购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甚至店里其他正在挑选的顾客也纷纷放下手里的衣服过来询问是否还有相同的款式。
林蓉苑十分满意地准备刷卡,应倪却态度强硬地说不要,并拿起了另外一件从进门就注意到,但在林蓉苑眼里不伦不类的外套。
林蓉苑苦口婆心地劝:这条裙子剪裁特别,很有设计感,颜色也更衬你。
不信你问你姑姑,二姨还有你表姐。
一边说着一边将照片发到了家族群里。
得到的回复全是那条裙子更好看,更适合她。
应倪傲不过林蓉苑,林蓉苑也说服不了应倪。最后的结果是两件一起买了。
回家后。外套像长在应倪身上似地天天穿。
而裙子就跟裱在墙上的画一样,从来没有动过。
再次发现它,是很多年后。
应倪为了凑够父亲的安葬费,清理能卖二手的服饰时从一个纸箱最里面翻出来的。
裙子被防层袋保护得崭新,上面还挂着吊牌。
应倪将其挂到二手网站后,想买它的人也络绎不绝。
林蓉苑的目光极具前瞻性,饶是时尚已经轮回了几个圈,无论是设计还是剪裁,裙子都堪称精品。
应倪也是这样认为的。她继承了母亲的审美天赋,对时尚有敏感的嗅觉。白裙比外套漂亮太多,所以从一开始,她都没有否认过它的好。
但问题是。
时至今日,当她回想起那条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时代之裙时,她的内心没有任何的波动,甚至因为林蓉苑的强迫行为,连带讨厌上那个品牌。
反而怀念那件平平无奇、不小心被她弄丢的外套。
她就是这样的人。
只喜欢第一眼就喜欢的东西。
晚风微微吹过,路过的电瓶车按了下喇叭,应倪从回忆抽离,往里边挪了半步。
她琢磨了会儿,等电瓶车彻底走远后才说:你挺好的,年轻有为,品行端正,长得也还行,但是
话停在了这儿。说实话应倪还是有些踌躇要怎么说才能既让他彻底死心又不闹得过于难堪。
毕竟她知道,只有陈京京一直在康睦,他们还会再见面。
陈桉朝她走了几步。近到将应倪视线里所有的光芒挡住,微垂的眼皮似要看清她这时的表情。
但是什么。他追问。
没什么但是。应倪终究还是烦了,面无表情地将局面直接搅死:我收回刚才的话,滚蛋吧你。
陈桉笑了。
应倪不懂他在笑什么,按照以往经验,被这样拒绝的男人只会有两种态度,一种是不爽,一种是悲伤。
陈桉的反应让她摸不着头脑。
像是预料得到印证后的游刃有余。
你对所有追求你的男人都是这样拒绝的?陈桉问她,同时笑容收敛了些。
从问出那句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时起,应倪一直觉得自己是占上风那个。但这会儿被他这么莫名一笑,顿时有种情绪被掌控的感觉。
她沉下声来,表情肃穆如临大敌:陈桉,我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