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思绪逐渐收回,应倪抬起手腕,指腹贴在应军钰弯起的眉眼上。
  隔着薄薄一层有些泛黄的塑胶,像能真实触碰到的那样。
  很轻柔地抚摸了一下。
  -
  翌日八点,陈桉被吴庆梅的电话吵醒。
  事情因和陈桉三姨通电话告知结婚而引起,三姨觉得讨个儿媳连面都没见过简直荒谬绝伦,吴庆梅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想了一个早上,决定让陈桉带应倪回家吃饭,或者初三一起下乡祭祖。
  京京不是给你看过照片了吗。陈桉睡眼惺忪地道。
  吴庆梅说:那能一样?难道你抱着照片过?
  陈桉掀被子下床,心说他连照片都没得抱,简要解释几句,让吴庆梅耐心再等等后,便把电话挂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站了几秒确认没动静后才去浴室洗漱。镜子正对窗户,有些背光,陈桉将灯打开。
  想到昨晚的人身攻击,陈桉左右偏头打量了会儿,初中开始就有人给他写情书,即使不帅,也不能说是丑吧。
  昨晚洗过澡,头发睡乱了,看着有些潦草,他抬手拨了拨,没压下去,拎着浴巾又重新洗了一遍。
  吹完头发,刮了胡茬,在衣柜里翻来找去,发现为了图方便,家居服都长一个样。
  处理完工作后,时间指向十点半,陈桉泡了两杯热牛奶,蒸奶香馒头的同时又煎了两个鸡蛋。二十分钟前给应倪发的消息没回,他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静静地等。
  直到复热过一遍的牛奶馒头再次冷却,将近十二点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应倪还没醒,才在喊了两声名字依旧没反应后拿着钥匙上了楼。
  意料之中,应倪生病了。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投不进来一丝光。一片昏暗中,她蜷缩在被子里,露出小半张脸来,眉头紧蹙,嘴唇泛紫,被汗水沾湿的头发黏在脸颊。
  像是知道有人进来,蠕了蠕唇瓣想说话,但又因为没力气,只喘出沉重的呼吸。
  陈桉走近,用手背贴着额头测了□□温,没有特别烫,但是在发烧无疑。
  别管我,吃过药了。应倪微抬抬了胳膊以表抗拒,嗓音沙哑得像风吹过的沙子,又带着浓厚鼻音,低低地从被子里闷出来。
  陈桉这才发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黄色纸袋,上面写着x团外送。几盒药片散落在一旁,是退热的乙酰氨基酚片以及止疼的布洛芬。
  视线再往下走,地上还有个摔出电池的温度枪。
  担忧的心渐渐放平,原来她会照顾自己。
  可一下秒又倏地坠了下去。
  她宁愿深夜叫外送,也不愿多走几步敲他的门。
  卧室没有开窗,空气沉闷。陈桉从被子里拽出她手腕,将温度计塞进掌心,贴着五指用力,像是在帮她握紧,温度枪不准,用水银的再测一下。
  应倪闭着眼喃,烦不烦啊。
  烦不烦三个字是她的口头禅,陈桉早已免疫。
  你要是觉得烦,我帮你测。
  她穿着单薄睡衣,此刻热得踢了半边被子,衣摆宽松,是长袖的,要夹温度计的话,只能从衣摆下方伸手进去。
  陈桉不知道她睡觉穿没穿内衣。
  听到这话应倪半睁眼,确认陈桉没在开玩笑后,挣扎着坐起来抢走温度计,当着面从领口处塞进去。
  三十八度一,低烧。
  应倪难受的时候脾气特别大,加之明明已经好声好气地说过没事,不耐烦地将温度计摔到被褥上,现在可以滚了吧。
  说完翻身弓成虾米状,整个脑袋埋进被子里,拱成一个小山坡。
  让陈桉完全看不见她。
  陈桉静站了会儿,将滚落在床边快要即将坠地的水银计捡起来,又将床头柜上掰药片撕下来的铝箔收拾干净。
  准备离开时,发现床尾孤零零趴着个小羊玩偶。
  很眼熟。
  在出租房里见过,那天出门和周斯杨打了一架,坐在派出所冰冷的长椅上等待时,他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
  因为抽走玩偶时,应倪忐忑不安的状态很异常。
  小羊玩偶是阿贝贝。一个心理学术语,指对长久使用过的旧衣物,小毯子或者毛绒玩具产生强烈的依赖感。
  通俗来说,就是恋物情节。
  一般出现在学龄前儿童的身上,常见的情形是捏被角含奶嘴,一旦离开便会难以入睡。而产生的原因,是缺乏安全感或者长时间处于压力之下。
  随着年龄增长,再严重的阿贝贝情节都会被逐渐淡忘,很少会出现在成年人身上。
  然而应倪一直保留着小时候习惯,说明她频繁遭受挫折,内心极度焦虑不安。
  当疲惫的灵魂无处安放,就需要一个阿贝贝作为能够喘息的地方。
  室内静谧无声,被窝里的人拱来拱去,不知是难受还是不安。陈桉捡起玩偶,捻开被子,轻轻塞进她怀里。
  很快,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陈桉放下心来,调了空调温度,坐了大概半小时确定她已经熟睡后起身掖被角。准备离开前,又伸手测了额头温度,比先前低了些。
  彻底松口气。
  陈桉收手,却在这时被应倪抓住手腕,力道很轻,说是抓,其实是搭在上面。
  温温热热的,触感是光滑的细腻。
  刚才让我滚,现在又抓着不让走。陈桉有点好笑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应倪歪着脑袋,下巴窝进脖颈,左右轻晃。
  似在恐惧挣扎着什么。
  是想留我还是不想留我?
  想的话眨下睫毛。
  应倪原本就在不停地颤睫毛,陈桉收到指令,缓缓地坐了下来。或许是感受到床榻下陷,应倪哼唧了好几声。
  含含混混的,听不太清。
  你说什么?陈桉微俯身。
  靠得近了音量自然变大,应倪说的方言,调子有些扁平低沉,是偏南方地区的口音。但和普通话差不多,能听懂内容。
  她在喊爸爸妈妈,很是焦虑不安,像是迫切想告诉他们什么。陈桉轻嗯一声,示意她继续。
  周遭寂然无声,应倪的脸陷在黑暗里,睫毛随着呢喃在苍白的眼睑处拓出晃动的深色阴影。
  不要去公司太黑了
  我怕
  陈桉怔了一下,还是头一次从应倪口中听见我怕这样表达脆弱的字眼。他握住她的手,轻捏着以示安慰。
  视线不经意落在梳妆台上,一张三口之家的合照摆在正中央,像是专门拿出来怀念后忘了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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