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卧室的灯在应倪上床那一刻熄灭,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无声注视着脸埋进臂弯里的人。可能是刚洗过冷水脸的缘故,她贴在手臂的下巴有些湿润微凉。就和外人看上去的一样,浑身是刺冷漠无情。
  可往往就是这样的人,才最重感情。
  温水煮青蛙的那段时间,陈桉曾偷偷调查过应倪的亲属情况,关系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应军莲一家是为数不多在出事后伸出援手的,可到头来,在医院打她逼她的也是他们。
  就她们两个?陈桉问。
  不然呢。应倪的睫毛戳在他的手臂上,我姑父不会来,我也不想他来,姑姑和表姐肯定是瞒着他给我送的东西,何辉不好说,应该不敢来看我,怕我找他还钱。
  陈桉听完沉默了会儿,很轻地嗯了一声。
  你问这个什么意思?应倪从他怀里钻出脑袋,昂着头道:嫌我家人少?
  不是。陈桉说:只是觉得不想见就算了,没必要为了请而请。
  应倪:我不喜欢她们,但也不讨厌,怎么说呢说到这儿,似乎是因为很难准确描述而无法继续,她停了下来认真想了很久,最终说:只是简单的参加我的婚礼吃个饭而已,我不会给她们钱的,任何好处都别想要,一百万已经够多了,甚至我都不会很热情,让她们热脸贴冷屁股好了。
  陈桉还不了解她吗,一只嘴硬心软的炸毛小猫。
  我没那个意思。他轻轻捏着她的耳垂:你想怎么对她们都可以。
  这话说完,卧室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就是一声丧气的叹息。
  应倪想,人真的很难割舍儿时的感情,无论怎么去模糊,总是忘不了应军莲和何若宜对她的好。而那些不好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忘却。
  尤其是在陈桉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爱后,那些伤疤近乎痊愈了,连受伤时的感受都快模糊不清了。
  原来好了伤疤真的会忘了疼。
  静默了好几分钟,应倪才重新开口,也不知道是解释给谁听:可是她们真的给我买了很多东西,很多很多,我全放在客房了。
  陈桉说:看见了。
  陈桉。在深沉的漆黑中,应倪忽然叫他。
  陈桉低头,用下巴去蹭她:嗯?
  陈桉她又叫了一遍,抬起脸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炫耀:我有嫁妆了。
  -
  林蓉苑的生命体征一直不稳定,近一年内抢救了好几回。每次当应倪站在冰冷的抢救室外等待时,那种煎熬让每分每秒如同经过数年一般漫长。
  好在次次都能平安地从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里推出来,应倪喘那口气的时候,不禁会想起大师的话。
  什么都不用做,快了。
  一定会醒来的,不然为什么总是在鬼门关兜兜转转的打转,死神却没有将奄奄一息的生命带走。
  结婚的前一天,应倪来到康睦。她照例带了一束鲜花,纯白色的桔梗,优雅清淡,气质和曾经的林蓉苑如出一辙,也是她最喜欢的花之一,和蓝风铃不相上下。
  她走过去,将包装纸打开,一束接一束小心翼翼地将其插进花瓶。瓶口很窄,小巧的椭圆状,因为前天才擦拭过外表格外干净。
  不过磨毛玻璃本身并不透光,甚至过于细长的颈口遮挡了一部分花骨朵,但她喜欢阳光照进来瓶身投在桌面朦胧忽闪的光影,像重重云雾后的天光。
  尤其是风轻轻吹过的时候,影子拓在床沿,落到地上,有时在墙壁,又偶尔不经意掠过人的脸颊。
  似乎这样,就能让睁不开眼睛的林蓉苑感受到花的存在。
  其实应倪并不爱花,小时候看妈妈在花园里忙活,泥巴粘在身上,又累又脏,要是遇到虫害,黑色的小虫在院子里满天飞,以至于林蓉苑想培养她的气质报花艺课,她哭着喊着不同意。
  不过这些年花买得多了,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如何剪枝,如何搭配。虽然水平和林蓉苑相差甚远,但好歹不算太丑,慢慢地修剪完最后一朵,应倪将剪刀放进抽屉里,走到窗户前,彻底拉开遮光的帘子。
  阳光洒进来的瞬间,她下意识回头看去。病床上的人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颤动眼皮,除了心电监护仪的波动,完全找不出任何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
  应倪睫毛垂下,心茫然到觉得有些累。
  对外界没有反应的状态其实已经维持很久了,但她仿佛还停留在过去,单方面静止了面对林蓉苑的时间。
  她搓了把脸,给自己打气,像往常的很多时候一样,坐在床边,拉起妈妈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慢慢悠悠地将生活讲给她听。
  妈,明天就办婚礼了。
  怎么办啊,我好像有点紧张。
  你当初和爸结婚什么感受?我记得爸说,交换戒指的时候你哭了,把妆都哭脏了,哭成了小花猫,事后还怪爸说得太肉麻。
  应倪看着林蓉苑,轻轻地笑了:你好霸道啊。
  这话说完,她没再出声,等了几秒,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状态一如既往,但她的心脏就是会蓦地漏跳一下,接着就是恐慌地看向监护仪,双眼一直盯着,空洞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确认线一直在波动后才僵硬缓慢地收回视线。
  而后像习以为常,什么都没发生过,目光重新落在林蓉苑像风干的树皮一样的脸颊。
  我肯定是遗传你,陈桉也说我霸道,不过他和爸一样,性格很好,就喜欢我凶巴巴的样子。说到这个,应倪情不自禁地笑了,和先前强撑住的笑不一样,是一种单纯洋溢在幸福里的喜悦。
  在这瞬间,林蓉苑的睫毛似乎颤了下。
  应倪呆滞住,确认是幻觉后,看着拓印在眼睑处重归于静止的阴影半晌。拇指从她的手心往上滑动,停在她微弱跳动的脉搏处,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之前是我骗了你,和他结婚是为了钱不过你放心,现在不一样了,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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