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历经多番纠结,她一狠心脱口而出:“燕燕有负您的期望,我……我喜欢上别人了。”
满堂鸦雀无声,侍奉殿内的宫女纷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眼中的郑姑娘,乖巧听话。退婚已是惊世骇俗。不曾想,她竟有更为出格之举。
身为摄政王未婚妻,顶着婚约跟别的男子私相授受、暗度陈仓,这传出去,可要杀头的。
那可是摄政王,宣朝真正的掌权者,退他的婚比退当今皇帝的婚,听起来更不可思议,简直旷古烁今!
“荒唐!”太皇太后面色骤冷,“这宣朝之中,除了致儿,谁堪配你?再说,你连致儿都看不上,还能看上谁?”
太皇太后眼里的她,总是那般好,似乎比亲儿子还好上千百倍。可郑妤深知,自己并没有那么好,配不上永德帝和太皇太后厚爱。
自始至终,都不是她看不上李殊延,而是李殊延看不上她。
郑妤底气不足报出那人名姓,太皇太后听完火冒三丈甩开她的手,气出眼泪。
自家白菜被猪拱了,换谁谁不气?宁远侯府破落,因着先祖运气好押对宝,赚了从龙之功获封侯爵,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宣京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太皇太后亦然,她苦口婆心劝:“燕燕啊,嫁人就是女子第二次投胎,不可赌气。致儿这孩子,性子虽冷些,但胜在品行端正,我们对他知根知底。宁远侯家那小子,心术不正油嘴滑舌,你莫让他骗了去。千万不能像你娘那样,识人不明,凄惨离世”
“太皇太后,燕燕不是赌气。”郑妤急于解释,“燕王殿下是璧玉,但我只是蒲草,配不上他。”
太皇太后许是见不得她自轻自贱,说话语气俶尔愤慨凌厉:“人要往高处看,此时你自觉配不上,假以时日你定能与他比肩。”
“配不上就是配不上!他有权有势,我除了您的宠爱袒护,什么也没有。我就是不想像我娘一样,才执意要退婚。”郑妤泣不成声,“我娘除了您的照拂一无所有,可她非要高攀,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郑妤伏在地上,头晕目眩,钗乱鬓横。脸火辣辣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她捂住右脸,咬牙强忍着不让眼泪滴下。
郑妤捂嘴哭了好半晌,太皇太后背对她一声不吭,铁了心不让她嫁宁浩。她缓过神来跪正,郑重其事向太皇太后叩首:“有负太皇太后养育之恩,燕燕但凭您责罚。”
她再拜:“燕燕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娘,不求惊天动地,只求安稳顺遂,望太皇太后理解。”
最后一拜,她额头贴地,如鲠在喉:“燕燕命比纸薄,不敢心比天高,求太皇太后成全。”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谁都不肯退让。场面僵持不下,韦姑姑站出来打圆场,给郑妤递个眼神,指示她先离开。
郑妤觑一眼太皇太后神色,揩了残泪,轻手轻脚退出寿宁殿。
刚走出寝殿大门,隐隐听到一句“女大不中留”,伴随着长长的叹息和深深的无奈。
闷头前行,郑妤迎面撞上李致,冲击力迫使她后退好几步。
来自头顶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逡巡,最后落在右脸上。
“跟母后说宁远侯府的事了?”李致虽用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她颔首默认,李致无情奚落:“愚不可及,退婚已触及母后逆鳞,你还火上浇油。”
“不劳殿下费心。”郑妤挺直腰板,扬起下巴,傲骨铮铮道。
“当真决定要嫁他?”
“难不成殿下想让我嫁您?”郑妤气极反笑。
李致愣了一瞬,旋即命令她原地等着,只身进殿。
少顷,背后传来“嗯哼”一声,郑妤如芒在背。
距离进殿不过一刻,李殊延便被太皇太后赶出来,想来太皇太后气得不轻……
她讪讪转身,见李致手里揣着一卷明黄色卷轴,猜测他大抵有事要做,遂识趣退至一边。
李致驻足回眸,道:“跟上,奉母后之命,送你回府。”
“殿下不是赶着去宣旨?”
他言简意赅解释:“去太师府,宣给你的赐婚懿旨。”
第3章 喜丧
耳侧萦绕李致进殿前那一问,郑妤恍然大悟——那是给她和宁浩的赐婚懿旨。
车行至溪暮街头,郑妤托腮问:“殿下,您吃过街尾的杨梅丸子吗?”
李致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阳春三月,哪来的杨梅?克制点,仔细乐极生悲。”
不就多笑两声,哼了段江南小调,这就算过乐了?或许在冰块眼里,心多跳一下都算不克制。
郑妤自讨没趣,懒得再同他解释,何为杨梅丸子。
穿过溪暮街,李致突让侍卫停车,转头望向她,惜字如金般吐出两个字:带路。
一方布幡掠过眼前,一名道士从天而降,神神叨叨:“缘起缘灭,姻缘天定。姑娘颧骨偏高,眼角带痣,乃克夫之相。命理虽定,然运道可改……”
“道长出来做生意,乱说话可不行。”李致豪掷一锭金子,“这位姑娘好事将近,你莫咒她。”
那道士一见李致,便撇开郑妤往前走,对李致仰头转圈好生打量一番。他抓耳挠腮,反复掐指算,惋惜道:“公子您这天生富贵命,可惜是颗天煞孤星,白瞎了这气运。”
道士掂掂银子犯难,他一把扯过郑妤推到李致身旁,就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自言自语嘀咕:“老道我从未算错过,你们不该……”
弹指一挥半月过,转眼已至昭武元年三月十五。经过半月多筹备,太师府和宁远侯府门前的石狮子,终于挂上红绫。
明明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可郑妤这心自晨间起来,便一直怦怦怦跳,不久之后,眼皮也跟着跳,两个时辰过去还不见消停。
道士预言言犹在耳,想到此处,心跳上嗓子眼,郑妤急忙灌下一杯水,频繁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张灯结彩,唢呐喧天,太师府里里外外一副喜庆样儿,却无法镇压无孔不入的压抑感。
这场婚宴实在寒碜,并非排面小,郑妤并不十分在意排场这些身外之物。
而是,没有长辈来为她梳头。
三梳礼是宣朝女子上喜轿前最重要的仪式,一般由母亲为女儿梳头祝福。若此女失恃,则可由其姑嫂婶娘代劳。
郑妤问一句时辰,黯然神伤将白玉梳子锁进锦盒。太皇太后言出必行,说从此不再管她,便绝不会再搭理她。
含辛茹苦抚育十几年,她却在早已定好的婚姻大事上忤逆,换谁心里都不痛快。
解霜双手捧起绢扇:“小姐,吉时已到,别等了。”
手拈红绢扇,扇掩芙蓉面,面带细细愁,愁上柳眉头。跨越门槛刹那,郑妤一个踉跄跌倒,不合脚的绣鞋当场滑脱。
新妇掉绣鞋,乃是凶兆。
解霜叮嘱侍女们不得外传,而后簇拥着推她顺利上了花轿。
迎亲队伍行至半途,微茫渐隐,天色晦暗,山雨欲来风满楼。
外头突然闹哄哄的,似有老妇在慷慨激昂咆哮,郑妤坐在轿里听不清,遂支使解霜上前去探探情况。
直至停轿,她也不曾等到解霜回禀。侯府仆婢高喊“迎新妇”,接着亮光乍然泻下——轿帘被掀开了。
郑妤捏紧扇柄,腾出一只手接红绸,在新郎官的牵引下,跨火盆,过鹊桥,踩米袋,进到正堂。
燃烛焚香,鸣炮奏乐,傧相高呼:“一拜天地。”
拜过之后,傧相又喊:“二拜……”
“燕王到——”
破落侯府的婚宴,可请不来李致当座上宾。堂上女眷的目光全聚集在那一人身上,不约而同露出望穿秋水之态。
他一出现,万物骤黯然。郑妤刮刮小指,维持盈盈笑意。
红绢纱掩面,光影虚虚实实。那人衣袂翩飞,步履稳健,携着缥缈情丝,踏着胜券在握,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如梦亦如幻,美好近在咫尺,擦肩而过。
宁远侯夫妇见李致亲临,受宠若惊,惊慌失措从座上跌下,顺势叩拜。
堂上其他人跟着行跪礼,郑妤手上的红绸滑走一段,新郎官亦跟着跪拜。
仅余她和李致鹤立鸡群。
深邃凤眸映染绢扇的红,他在看她么?郑妤猜不透,但能确定的是,跪着那些人都在偷偷看她。
从小到大没跪过李致,郑妤极不习惯。她微微屈膝,尚看不出行礼态势,李致先一步令众人免礼。
宁远侯俯首摧眉请李致上座,李致当真心安理得坐上高堂之位,反客为主让宁远侯坐另一个位子。
李致淡淡瞥她一眼,转而对宁远侯道:“云双自小养在母后身边,本王与她也算兄妹一场,故来送份薄礼聊表心意,还请侯爷务必收下。”
不等宁远侯谢恩,玄衣卫便抬着礼物进门。大红绸子捆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庐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