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郑妤应对不暇,低眉垂眸,百感交集。
  甜蜜,羞怯,动容,踌躇……上一次集聚那么多情绪,是在寒霞山。
  而寒霞山之后如何,有目共睹。
  她还能相信他么?
  “殿下图什么呢?”郑妤凄切自嘲,“我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您。”
  “本王图你平安,图你开怀,除此,别无他求。”
  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看着她。她背对他躺着,身心俱疲,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戌时一刻,卢清漪送来膳食,李致端起薏米粥尝一口,再喂郑妤喝下。
  卢清漪无奈移开眼,望着郑妤问:“燕燕好点没?”
  “还没力气,谢娘娘关心。”郑妤难为情跟卢清漪对视一眼。李致喂她喝粥不说,还怕粥烫嘴,要放到唇边吹两下。
  当着旁人的面这般狎昵,谁见了不害臊?
  卢清漪愣愣颔首,道:“殊延,我有事同你商量。”
  夜深人静,李致确认郑妤睡熟,悄然出门。卢清漪等在门口,见他出来正想说话,李致示意她噤声,头也不回步入风雪中。
  卢清漪小跑追出去,张开双臂拦他:“你要去绛云殿?”
  “皇嫂,您很清楚,我非善类。”李致并不停留,“他屡次挑衅,我看在皇兄的份上,留他在皇位上多待几日。而今他动了我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貂裘迎风飞扬,犹如将军披风阻黄沙,漠北朔风舞旌旗。卢清漪潸然泪下,他的少年将军,回来了。
  然而,她不得不阻止他。
  “你问过燕燕的意愿吗?”她很清楚,除了郑妤谁也无法牵制他。
  “她必不愿意看你谋朝篡位,背负千古骂名。”
  “我也一样。”
  第50章 自缚
  “母后, 儿臣有意废帝。”
  简短一句话,驱散崔芷沅身上的瞌睡虫。崔芷沅觑着李致,思绪有些凌乱。这大半夜的不睡觉, 把她从床上薅起来,没有任何铺垫,莫名其妙说要废帝。
  脑子被门夹了不是?为决定好的事来吵她睡觉。崔芷沅慵倦躺回床上,恬不为怪:“想废就废吧,随你。”
  若问他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本事随了谁, 怕是没有比随崔芷沅更具说服力的答案。母子俩一个比一个随便, 关乎宣朝江山、李氏传承的千古大事,他们谈论起来, 像儿子跟亲娘说晚饭想吃螃蟹似的。
  崔芷沅掩袖打哈欠, 眼角挤出几滴泪:“反正你不娶妻, 没有子嗣,最终不还是要把皇位传给翊儿。”
  “儿臣没说过不娶妻。”
  “哦?看上哪家的妖艳贱货了?”显然,李致的婚事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崔芷沅嗅到非同寻常的趣谈, 背靠枕头坐起来, 盯着李致看,“从前有燕燕这般好姑娘在你眼前,你爱搭不理, 哀家倒是想看看, 什么狐狸精能勾了你去。慕之, 泡壶茶来。”
  “三更半夜, 喝了茶你还睡不睡觉?”顾歆叽叽咕咕倒来两杯热水, 一杯给崔芷沅,另一杯给李致。
  李致没接。顾歆早已习惯, 若无其事收回手,自个儿把水喝掉。
  “展开说说你看上的狐狸精,是哪家姑娘,年芳几何。”崔芷沅竖起耳朵催促。听说李致在丹阳那会召幸了两名风尘女子,她听后大为吃惊,这小子看着人五人六,没想到竟喜欢狐媚妖艳那一挂的。
  贵女多温婉娴静,挑出几个妖娆的适龄女子不容易。当时李致从丹阳回来,崔芷沅便把人送过去,结果被他原封不动退回来。
  “说啊!”崔芷沅纳罕,臭小子寡廉鲜耻,提及看上的女子,居然吞吞吐吐。果真是铁树开花了?
  “不是狐狸精,是个好姑娘,您会喜欢她的。”李致斟酌再三,最终没说那人是谁。崔芷沅白他一眼:“哦,那你自己看着办。”
  “她……嫁过人。”这正是李致担心的,他怕崔芷沅为此不满。退一万步讲,崔芷沅不同意,他仍会一意孤行把郑妤娶回来,但他希望崔芷沅能欣然接受。
  婆媳关系于婚姻稳定而言,可轻可重。若若同住屋檐下,则举足轻重。郑妤在温家受婆母欺压,他绝不允许嫁给自己后,还要受这些委屈。加之她们的关系若因他破裂,恐怕郑妤一生都要愧疚。
  然而,他的担忧委实多余。
  “她嫁过人又不是杀过人,贞洁那种鬼东西,只有你们男人才在意。再者,她便是杀过人又怎样,你手里干净?”
  “母后!”李致攒眉蹙额,他如不出声打断,想必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崔芷沅打个哈哈:“母后的意思是娶二嫁妇没什么大不了,你放心娶,哀家绝不阻拦。只是你自个儿要想清楚,别脑子发热把人娶回来,过个把月又嫌弃人家并非处子身。”
  “你这拐弯抹角欲言又止的模样,哀家还以为你要娶什么妖魔鬼怪,原来是个人啊……”她自言自语嘀咕。顾歆忍俊不禁,迫于李致在场,不好意思笑出声,憋得五官扭曲。
  “母后不反对便好。”压在心头的巨石落下,他又道,“她性子软,敏感,爱哭,母后您舌灿莲花,一人可战群儒,切莫像数落我似的责备她。”
  崔芷沅迷惑看向顾歆问:“我真有他说的那本事?”
  “大概……有吧?”顾歆终于笑出声,“不必谦虚,你认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殿下放心,太皇太后对太后如何,您应有耳闻。她啊,只对我们这些`臭男人`拔刀相向。”
  李致不搭腔,提及另一层顾虑:“她身体不好,或难有孕。”
  “你想娶的是燕燕吧?”崔芷沅双手撑在床边,跟跪在地上的李致平视,试图从他眼睛验证。
  果不其然,她猜对了。崔芷沅张开五指,啪一下拍在李致脸上。
  “脸疼不?”
  “早听我的话,还有别人什么事?”崔芷沅双腿盘坐,宛如一座观音像,正冷眼睥睨跪地忏悔的信徒。
  “人都没拿下,你搁这给我求免死金牌,用得上么?燕燕什么脾气你不清楚,想求她回心转意,你不得脱层皮。”
  “母后,我定会把她娶回来。”他信誓旦旦保证。郑妤对他余情未了,给足他信心和底气。
  崔芷沅摸摸李致头顶,得意扬扬:“母后勉为其难,帮你一把。”
  卯时一刻,金銮殿中,朝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这一日,皇帝没来上朝,亦无太监前来告知原因。他们稍稍抬头,正想请示摄政王时,发现龙椅旁的王座,空无一人。
  皇帝无故不上朝可以理解,但摄政王无故缺席,那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不多时,一玄衣卫带话前来,道皇帝身体欠安,今日辍朝。
  昨日并未听到燕王夺妃的消息,又与韩杰断联,周少卿心中起疑,问:“殿下为何也没来上朝?”
  太傅赵悌仰望高台,凝眸捋髭须,率先离去。走出殿堂,黎明破晓,霜化雪融,他极目远眺,见山头阴云暗涌。
  宣朝,要变天了。
  深巷尽头,鸡鸣狗吠。温昀回到家里,不理曹氏叫唤,落寞回房。屋里隐隐有动静,他飞奔进去,果见郑妤身影。
  “阿妤……”他轻声唤她,郑妤置若罔闻,将一沓叠好的衣物装进包袱。温昀声音轻颤,再喊她一声。
  郑妤仍不看他,走向窗台收拾水粉。
  “和离书在桌上。”她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温昀望向桌案,案上确有一层灰白纸张,轻便,单薄,在冷风吹拂下,卷起一角。
  他杵着不动,视线紧随郑妤,呆愣好半天才道:“我不会签的。”
  闻言,郑妤并不做任何反应,照样面无表情收拾行李。
  签不签和离书,无关紧要,反正她去意已决,他留不住。她提笔之时本想写休书,碍于宣朝并无女子休夫先例,才定为和离书。
  “阿妤,怪我无能,怪我懦弱……”温昀扼住她手腕,眼中含泪,“你可以打我骂我……怎样都行……别离开我。”
  “放手。”她一字一句,语气铿锵。
  温昀坚持不放,她用力甩开,冷眼看着他,话堵在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之人眉眼如初,却早已不是她欣赏的清正书生。当年的他,何等正义凛然?摄政王执法章程有误,他无畏指出;靖王强占女子,他挺身而出。当年他们素昧平生,他毫不犹豫跳下水救她性命……
  可后来呢?她成了他的妻,他纵母薄她欺她,他怀疑她猜忌她冷落她。
  曾经见她就笑,跟她说话脸红的纯情书生,因何变得如此陌生?郑妤想不通。他们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她却没能及时察觉,枕边人几时成为陌生人。
  多说无益,翻旧账只会两败俱伤。她垂下眼睫,继续收拾。
  闷雷轰隆轰隆叫嚣,乌云盖顶,朝如晦。温昀关上房门,后背抵牢,挡着不让她走。
  暗幕下,两双眼睛相对,俱是眸光潋滟。她落泪,只是因为失望透顶。温昀泣涕如雨,一边哭求一边挽留,搬出美好回忆哀求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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