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送她一把贵重的琴,把她送给贵重的人。那她算什么呢?
  兰香无力去想。这里好冷好黑,出口究竟在哪?
  ——
  “玥儿!”郑妤惊坐而起,慌慌张张一通乱找,只摸到软和的被褥——她回到郡府了,那陆玥和菀柳呢?
  解霜道:“二小姐在隔壁屋里。”
  郑妤松一口气,问起菀柳,解霜迷惑问:“菀柳是谁?远谟只带回您和二小姐两个人啊……”
  既然陆玥跟她一起被送回来,那庐江所见所闻便不是梦,郑妤双手抱头回想。
  追兵挥着火把漫山遍野搜查,菀柳吐血后,她和陆玥都慌了神,就近找一片洼地藏起来。
  倒在洼地那一刻,她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当时菀柳意识不清,嘴里反复絮叨什么,可她筋疲力尽,耳边只有嗡嗡嗡的声音。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遂决定去问陆玥。
  “殿下?”郑妤刚推开门,李致完好无损站在眼前。
  不知怎地,几日未见,此刻看着李致,她莫名感到不真实。去一趟庐江军营,闯一回芦苇荡,仿若大梦一场,醒来仍在云里雾里。
  李致一把将她抱回屋,道:“你昏睡了半个月,刚醒来别到处跑。”
  郑妤错愕:“我睡了半个月?我昨日不还在……”她半信半疑,扒开李致衣领瞧,伤口都结痂了。
  急于寻找记忆空白部分,郑妤道:“我想去看看玥儿。”
  “她还未醒。”
  “菀柳呢?”郑妤这句话是看着远谟问的。除了陆玥,只有远谟最清楚芦苇荡的事。
  远谟低声回话:“她家里人接走了。”
  只消这一句话,郑妤了然——菀柳没能走出那片芦苇荡。
  李致叹道:“想哭便哭吧……”
  郑妤抬起手背拂掉泪花:“我不哭。”
  与其沉湎于无用的悲伤之中,不如痛定思痛。菀柳说把“妹妹们”带出去,当时听到这话,郑妤不经意忽略“们”,以为说的是把陆玥带出去。
  而今回想起来,似乎不是这意思。
  诚如陆玥所言,她是一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若按照她们原先计划,悄无声息逃跑,或许真能逃出军营。既如此,菀柳为何还要冒险偷阮旻的解药?
  因为菀柳从见到她那一刻起,便改变了计划。
  逃出去一个两个,就会送进来三个四个,只要庐江军营在,阮旻孙腾这些臭虫在,问题永远无法解决。
  因此,菀柳想用那瓶解药换的,不是自己的命,也不是陆玥的自由,而是让庐江军营里所有女子逃出牢笼。
  甫从迂回山路中绕出来,噩耗接踵而至。
  “殿下,无定湖……叛军正把一众妇人往无定湖赶!”
  第86章 败露
  “救命!”
  “救救我!!”
  “救人啊!!!”
  湖面上千千万万只手挥舞, 扑腾,拍打,人方冒出个头顶, 又被绑在身上的石头带下水去。
  巨石有如雨降,被砸死和被淹死,谁也无法预料哪一个先到来。
  一排黑毛鸭子跳下水,闷头游向湖中央救人。旱鸭子等在岸边接应。
  又一颗巨石滚落,激起滔天红浪。
  柳如湘啐道:“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 死到临头还拉人垫背。”
  呼救声惊天动地, 血腥味越来越重,水性好的玄衣卫本就不多, 一来一回游两趟便有人体力不支了, 再这样耗下去, 只怕一半人都救不回来。
  必须尽快找到方向。
  可夜空云层密布,透不出一缕月光,她根本看不清石头从哪个地方投出来。
  “当心。”柳如湘扑过来推开她。
  碎石贴面飞过, 她弯腰捡起, 握在掌中摩挲。
  碎石表面潮湿, 沾有粉尘,边角有苔藓。郑妤急遽回头,对远谟道:“转告殿下, 先攻青城峰、碧宁峰和千玉嶂这三处。”
  这几处山峰阳面紧邻无定湖, 叛军必盘踞在其中一处。
  但愿没猜错,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半个时辰后, 青城峰上燃起烽火, 接着碧宁峰上鼓声雷动,然而千玉嶂迟迟没有动静, 反而与其南辕北辙的松柏山上,火光冲天。
  强敌压阵,叛军狗急跳墙,加快投石速度。最初下水救人的七十多名玄衣卫,此时还能继续救援的已不足一半。
  不缺医官,不缺担架,唯独却少能下水的人。
  身处混乱喧闹之地,所有人都躁动不安。
  近处的惨叫、哀嚎、啼哭、叫嚷……远处的鼓声、哗声、叫声、兵刃砍伐声……嘈杂刺耳,似一群索命鬼在耳边嚷嚷“还我命来”。
  下水救人,下水,水……郑妤反复默念,忽然想起一个人。
  “柳姑娘,温大人呢?”
  “他应在湖里。”柳如湘话说一半止住。
  乱石抛坠,危险重重,大半玄衣卫退下来恢复体力,温昀一介书生,岂有可能这时还在湖里救人?郑妤心道不好,刚想喊远谟去找人,一转身,看见温昀领着人群快步走来。
  来的是……沧县百姓。
  扑通扑通扑通,他们纷纷跳下水,朝湖中央游去。
  巨石飞落频次降低,一刻后,青城峰上下一抖,将士呼声盖过其他声音。
  不多时,碧宁峰灯塔上挂起宣字旗,天不再降石头雨。
  云层渐渐散开,似有似无的光掠过每一张湿漉漉的脸,汇于湖面一点。
  这一夜,终于捱过去了。
  漫长黑夜有时尽,归人安得劫后生?至少目前来看,并不尽然。
  五定湖救回五百四十名女子,她们被统一安置在城西,由医官诊治。最为棘手并非肉眼可见的伤口疮疤,而是囤积于心的恐惧与绝望,以及劫后余生何去何从的迷茫。
  发疯发狂、寻死觅活者众,再让她们待在一处,情绪传染,情况恐愈发棘手。郑妤琢磨着送她们回家。
  然她们家乡遍布宣朝各地,有些人记得,有些人经此一劫,神志不清,连自己是谁都已记不清,遑论记得家乡。
  迄今,家在兖州者,悉已被送回家中,其余各地的正在安排人去护送。
  “小幺,陪我去看看沈阿嫂。”
  沈阿嫂是孟幺邻居沈屠户的妻子,也是五定湖救回来的女子之一。一年前,沈阿嫂出门卖菜,那日大雨,菜不好卖,她等到天黑才卖出一半。
  挑担回家路上,碰见个倒在地上的老翁,沈阿嫂出于善心,过去扶了他一把,不料这一善行,成为挥向自己的利刃。
  孟幺为难道:“远谟哥哥会一起吗?自从婶婶回家后,我睡觉时,总听到沈家传出摔东西的声音。沈伯骂人好凶,还会打婶婶。燕燕阿姊,我……有点害怕。”
  那郑妤更要去看看了。送人回家只是第一步,若家成为另一个牢笼,那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
  郑妤和孟幺出门,正巧碰上柳如湘,于是三人同往。
  途中,柳如湘拉着郑妤闲话,郑妤有一搭没一搭应付。她们之间,算不上熟识。
  永宁寺初见柳如湘,她为兄长求情,瞧着是端庄秀丽的闺秀。
  五定湖再见柳如湘,她随温昀而来,冒着腥风血雨救死扶伤,说话直截了当,倒像个英姿飒爽的江湖游侠。
  此时,东拉西扯,畅所欲言,又是另一副模样。
  郑妤不好一直装哑巴,斟酌半天抖出一句:“柳姑娘这几日去哪了?”
  柳如湘知无不言:“我在城西协助温大人问询,还有两百人无处可去,得尽快让她们回家。”
  对人前妻提这个人,柳如湘似乎并未觉得尴尬,她滔滔不绝:“温大人为此奔忙劳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有官如斯,屈居一郡之内,委实屈才。王妃您觉得呢?”
  郑妤赞同道:“柳姑娘言之有理,温大人清正无私,值得更高的位置。你不妨在令兄面前,为他多多美言。”
  “哎你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柳如湘哭笑不得,“上边有心打压,我哥如何提拔他?”
  听这意思,柳如湘在暗示,温寒花不得高升是因为李殊延?郑妤略一思考,笑道:“柳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后宅之中尚有心照不宣的处事规则,何况官场。即使李殊延从未说过温寒花如何,但知晓温寒花是她前夫这层关系的人,都不会蠢到主动触霉头。
  马车驶不进巷子,她们步行穿过,只见沈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
  一老妪揪着年轻人耳朵幸灾乐祸:“多亏老娘当初没答应你把这婆娘娶回家,要不然遭罪的就是咱们。”
  又一头发半白的老妇道:“是啊,四娘这皮相,比花楼里的姑娘还艳三分,当年我儿子也嚷嚷非她不娶。”
  当沈阿嫂被唤作柳四娘时,她是丹阳郡内响当当的人物,上至县令官爷下至街坊邻居争相求娶,上门提亲的人一茬接一茬。奈何柳爹囤积居奇,挑挑拣拣误了年纪,最后草草敲定嫁给一位富商当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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