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古代爱情>人下人> 第5章

第5章

  值夜的是稳重老练又有点厨艺在身的大姑娘,在椅子上躺一晚就算过了。大老爷偶尔会传一声,总是有赏,累一宿也值。
  巧善帮着打扫,落在最后。晚饭往大老爷那边送了十六道菜,夜里不会再饿,守着没好处,不如回家去。秀珠盘算完,叫住她,问她愿不愿意替一晚。
  小英教过她:人家问一句是情分,你不乐意也要笑着应下,别轻易得罪位子比你高的人。
  巧善点头。
  秀珠欢欢喜喜回家去了。
  巧善盯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羡慕——秀珠和小英一样,一家人都在这里边,有主心骨在,即便出了事,心里也不会慌吧?
  张婆子给库房落了锁,过来瞧一眼,叮嘱几句,也走了。
  西边的甘旨房亮着油灯,那儿也有人值夜,她不是孤单一人。
  真不是孤单一人,她将用过的笤帚归位,把门关好上闩,一回头,差点叫出声来。
  她不想害死他,压声呵斥:“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进来的?赶紧出去!落锁之后无故走动都算贼,被人逮到你就完了。”
  家禾一屁股占了那把躺椅,恬不知耻地使唤她:“给我弄点吃的,累死我了!”
  小英说他是个坏透了的怂人,专挑她这个软柿子捏。
  巧善气恼,但不想现下得罪他,放下烧火棍,顺手将抹布甩了过去,正好落在他头顶。
  这准头!
  家禾不想在这吃亏,掀了它,跳起来要计较。
  巧善心慌,从怀里摸出荷叶包,砸过去。
  家禾接了吃食,嘴上还要讨伐:“你一个姑娘家,将东西藏在那,当着男人的面掏掏摸摸。啧啧,叫人怎么看你?”
  巧善瘦小,胸前平坦,爹娘只教她过这样的男女大防:别招惹男孩,你打不过,只会受欺负,躲着最好。因此她没听懂这里边的讥讽,只呆呆地“哦”。
  家禾又瞟一眼,这小东西多可怜,到了这岁数还没长乳儿,往后指定不会有多大出息。脸太素,人又憨钝,只能止步于此。
  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混成独当一面的厨娘,顶破天能配个小管事,以他的志气,无须巴结。
  “嗤!”
  “二十两!”
  家禾刚坐下又弹起,急问:“你有二十两?要做什么,只管说来,我替你办。”
  巧善摇完头,垂下去说:“我没钱。我想问问……”
  家禾失望,没好气道:“没钱你问什么问?不是我刻薄,问清楚了又怎样,没钱办不了事,只会让你更难受。”
  “没钱我可以攒,我会想办法。”
  小英说多笑多说好话,讨得主子欢喜了,赏钱大把来。她可以学着做人精!
  又是一声“嗤”,家禾又躺了回去,闭着眼啃饼子,翘着二郎腿得意。
  巧善身上只有一件值钱物,可那银三事是居士的心意,不能随意糟践。
  居士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牵挂着她,特地叫她过去松快松快,还打发人去外头买了酥油泡螺给她们尝鲜,又挑毽子送她。临走的时候,居士又叫住她们,温柔细致地告诉她们踢毽子好处多多,叮嘱她回去以后要勤练。
  那么好的人,她不能伤人家的心。
  她没什么能拿来讨好这人,只能蹲下哀求。
  “二十两是我的卖身钱。求求你,便利的时候帮我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赎,要怎么赎。如若不能,有机会去外院的时候,你帮我找一找宋喜或者他家眷,就说巧善有事相商。你好心帮帮我,往后我还给你留饭,我少吃点,多给你留。”
  家禾睁眼瞟她,丢出一句歪话:“也就这双眼睛还值点东西。看人的时候,不要把眼睁实了,眸波流转,半闭半合,含笑三分春……”
  他伸手,将她的脸扭过去半分,又用食指按住眼尾往上往后拉。
  不疼,但是听不懂,巧善愣了神。
  他见调教不动,气到骂人:“榆木疙瘩!”
  第5章 一个奴婢的死去(二)
  骂一句不痛不痒,巧善不恼,问起第二件要紧的事:“你说的八字是怎么回事?”
  家禾撇开眼,不轻不重答:“你的八字,怎么问我?你想知道的事,要不了多久,自然就知道了。倘若不叫你知道,那是用不上,用不上就不必问。啧啧,柴火棍似的,有空想这些,不如多长个头,多长些肉。他身边没人,要守孝,婚事三五年内成不了,早做打算,未必不能成。”
  “谁?”
  他瞥她一眼,又不肯明说了。
  饼吃完了,小包子一口一只,两下塞完。他捏起袖子底拿来擦嘴,一放下,那油渍就看不到了。
  他站起掸掸衣衫,没头没脑说:“分我一半!”
  “什么?”
  “先应下再说。”
  “哦。”
  “晚间夜叉来挑刺,闹得很难看,他统共只吃了两口,躲在佛堂里生闷气。这个汤……”
  半大小子,肚肠是无底洞,总是饿得慌!
  这满屋子香气,他早就惦记上了,砸吧两下嘴,按捺住心思,等她跟着看过去才说:“起大火,把汤收一收,浓浓白白,味要重。另起一锅煮二两面,单放在一个碗里。记住了:切短条,单放,别掺在一起。赏钱五五开,少一个子,你死定了!”
  巧善总算听明白了,惊惶不已,跟紧了问:“你是说老爷要吃面,怎么不早说?”
  他脸色铁青,她在他眼里看出了嫌弃,扭头去寻吹火筒,背对着他说:“这是我头一回出门,我们乡下没有这么多事,这里的话,我听不太明白。”
  连他都嫌弃她笨,不怪那些主子更看重家里的仆从。
  “利索点,把炉子预备好,面不要下锅,等人来了再煮。”
  “哦。等等,你是说老爷还没传唤?”
  他没搭理,她不踏实,又追问:“有了赏钱,你一半我一半?”
  他横她一眼,用胳膊支起窗,轻松翻了出去。
  秀珠走前关了窗,窗缝那么细,他是怎么抠开的?窗后是院墙,八九尺高,踮脚也看不到外边,他怎么翻出去?
  来不及细究,还有差事呢。
  她往炉膛里添了新炭,玩命似的吹,等火烧得旺旺的,再匀出几块炭到第二个炉子,架上砂锅烧水。
  把面和好,盖上竹筛放在那醒着。
  都预备好了,只等东风。
  汤锅咕噜咕噜,贴锅的菌子被烫得滋滋作响,像是痛苦呻吟。她不想听这个,用竹铲来回搅,听到外边有动静,立马将盖放回去,起身去开门。
  婆子领着人进来,还是他。
  他提早使了眼色,她看懂了,怕露出端倪,垂着头,不叫婆子看到脸。两人都装不认识,一个交代,一个点头。他留在门口等着,她回头将面再擀一遍,切好下锅煮。
  婆子打着哈欠回门房去了。他接过捧盘,小声叮嘱:“剩下的汤和面都留给我。别闩门,洗洗手,没准要召进去回话。”
  “真有赏?”
  又得一白眼。
  白眼伤不到她,这不要紧,只要等会能摸到钱。有了钱,就有了指望,挨打挨骂她都乐意。
  大老爷穿得朴素,可他是这府里的老爷,从他手里漏下来的钱,应该不会只有一文两文吧?
  十个,那她能得五个。
  万一大老爷吃饱了高兴,随手抓一把……他老人家手指纤长,得有六七十个吧。
  没准更多,小英说她有一年跟着她娘进去给老太太拜年请安,得了几颗银瓜子。
  她将手脸都洗了,用草纸印了又印,干干爽爽地等着。
  巡逻打更的人敲了梆子,一慢两快,三更了。
  这人心肠不好,计策好,果然等来了人放赏。
  没有六七十,只有一个:一个银锭,沉甸甸的,比抓一把强多了。
  值夜的婆子陪跑腿的婆子出去了,她拿不准那人走哪边来,只将门推上,没上闩,然后重新煮面,坐下来等着。
  新银子,白白亮亮,真好看!
  就一个,一会怎么分?
  他早就盘算过了,进“窗”就说:“拿来!”
  “只一个,”眼见他面露阴狠,她忙说,“我先收着,明早找人兑散了,保证分你一半。”
  “你个蠢货,你找谁兑?叫她们知道你偷偷得了好处,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巧善被吓住了,愣愣地反问:“得了赏钱,不算自个的吗?”
  “哼!那也得看人。你算个什么,哪一个不是踩着你?你敢忤逆,胆大包天,为这二两银子,能要你的命!”
  “胡说!她们都是好人。”
  “好人?好人会叫你一个人看炉子守夜?脏活累活都是你,王家那丫头不是来当差,是来享福的。算了,你这笨脑瓜,怕是听不进去。我只说一条,你就会明白:府里有规矩,十岁以下,六十以上,不轮夜值。来的若不是我,或奸或杀,你早死透了!”
  我有十岁!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