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好一个人杰地灵,几句话三个人,全是傻的。
他强迫自己忘了“第三首”,接着叮嘱:“倘若他一时兴起要送你出去,你要说回不去了,家里没人,可不要露馅。一则他不过随便一说,不会为这种小事跟太太对上。二则按这家的规矩,买你的契书必定做了手脚。他们只买孤儿寡妇,为的是骗骗良心:不是狠心敲断骨肉亲情,全是一片好心收留孤寡。”
她沉默了一会,艰难点头。
还得给颗甜枣。
“实在想走,也不是不能。”
她停了手,回头看着他,但眼里比从前少了些热情。
知道家人靠不住,不算太傻,还有救。
“接下来这些话,耳朵听进去,再不能出。嗯?”
她用力点头。
他压低了声说:“二三四老爷接连暴毙,其中必有蹊跷,老国公压着不让追究。大老爷想活命,只能回乡避一避。”
她又糊涂了,但不敢问。
“老国公八十有六,病体缠身,早就下不来床。我估摸着最迟后年,他们就要返京奔丧,到那时,新国公当家做主,府里就是这些人的天下。京城路远,只会带心腹,这里买的人全要打发出去,你只要撑住,能活到那时候就行。”
这个秘密她知道,小声回应:“小英说这里的老太太才是老太爷心爱之人,那他干嘛不娶她,要娶别人?”
他哼了一声,见她巴巴地等着,横竖长夜漫漫,说说也无妨,省得这小东西也往那条死路上冲。
“心爱?心爱算个屁!世家子弟,娶个奴才为妻,那就是个笑话。世交亲友都要断了往来,免得被牵连。做这样的蠢事,上下五代都要蒙羞,就连牌位上的祖宗都会被人诟病教导无方。少做那些美梦,睡了少爷,依旧是伺候人的奴才,能得些好处,但不要惦记不该惦记的事,那是找死。宠妾灭妻是大罪,不然他们也不会灰溜溜地藏在这。”
“难怪皇上也骂他不懂规矩。”
“管住嘴。”
“我没跟别人说过这些!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妥,这边的老太太和那边的老太太,都不好受吧?”
他懒得理会这些情情爱爱,催她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她努力回忆过,摇头,无奈地说:“八月去看过居士,她闭关了。这几个月都没出过院门,她们不让我走动。”
他没追问,站在油灯前沉思。
灯台不高,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想起先前他听到“爹”字跳脚,小声问:“你多大了?”
他转头瞥她一眼,没有立刻答。
没生气就好。她又问:“能管你叫名字吗?”
他皱眉,而后微微点头。
本该笑的,她听见风声就会想起不知流落在何处的小英,脸又僵又冰。她怕他认定她只知道哭,垂头盯着陶盆,卖力搅动,小声说:“我进来那天,你在背《金刚经》,凑巧是我会的几句。我以为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只是长得清秀,显小,站起来才知道这么高……”
“十五!当不了爹!”
是不合适。
小英叫她早些认个干娘做依靠,如今小英不在了,她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时情急才会认他做干爹。
她放下筷子,重新拿起菜刀,左手摸着刀脊,哽咽着问:“小英会在哪?报仇可以不急,眼下我只想早点儿找到她,要怎么做?”
入土为安。
就算真的死了,她也不希望小英流落在外挨冻。
“等我消息,别乱跑。”他走近她,未免她受惊逃跑,先扣住她肩膀,再耳语,“三太太年轻貌美?”
她觉得居士比她好看一百倍,小英也觉得居士比她二姐更标致。
巧善点头,怕他误会居士,踮脚尽量贴近了说:“居士和善温柔,对我们很好,不是她!”
他皱眉,脖子后缩,用手指戳开她额头,嫌道:“靠这么近干嘛?”
“哦。”
她拿出了居士是好人的“证据”,把踢毽子的事也说了。
他将东西拿走,见她不满,就说:“明晚还你。那个秀珠,还来不来?”
月事是女儿家的私密,她还没有,但帮着送过草纸,小英也跟她细说过。她一想到这个词就脸红,支支吾吾说:“不会……不炖大菜,不会……不用两个人守。上回,我把钱分……分了,是铜钱……”
他误会了,像不小心蹭到了热锅沿,烫得立刻甩手后退,义正严词道:“你给我老实点,不要胡思乱想。老子有宏图大志,你想都不要想,不可能!”
啊?
铜钱,分钱。
她恍然大悟,郑重承诺:“你放心,只是偶尔为之,我没有提到你,也不会惦记你的钱。那山楂羹赏的两串钱,还有咸鱼饼子、芝麻卷……只分了几次,我想着她们以前也守过,总不能一直没赏,她们会起疑心。”
还行,至少没傻到底。
两人各讲各的,明显是他多心了。他拿出银三事,回到油灯下仔细查看。
她盯着他,盼着他找出点什么,又担心他真的找出问题来——在她心里,居士是第二好的人。那么慈悲的人,不可能害小英。
他将东西收进袖中,抬头见她在等,小声说:“我再琢磨琢磨。”
她不会动脑筋,但会察言观色,方才分明有了些什么。
人命关天,不能随意揣测,他是很谨慎的人,才会留有余地。
她提醒自己:要有耐心,不要添乱。
“丸子几时上锅蒸?”
他将躺椅搬到大灶旁,往上一躺,闭着眼使唤她:“天就要亮了,把火烧旺点。”
他打了个哈欠,接着说:“去省里拜访巡抚老爷,那边出了大事,他们吃了闭门羹,连夜往回赶,明早才能到。你预备在那就行。”
她蹲在灶边,先掏炭灰再慢慢填柴,偷偷回头瞧一眼,被他逮个正着。
好像恼了。
该怕的怕,该慌的慌。
这话是他教的,她不躲了,蹲行到他旁边,趴在躺椅扶手上,小声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会轻易掉别人的坑?我猜你是故意的,故意被罚,故意背经书。是这样吧?”
他转怒为喜,先扬眉再睁眼,扯出一个笑,柔声说:“继续。”
方才好似小英附体,突然就精明了。再往下,没话可说。
她老实摇头,他起了点兴致,好心教她:“先前跟着谁,如今跟着谁?”
“少爷,老爷。噢,大老爷比二房的少爷厉害。”
“还有呢?”
她仔细回想小英和她说过的话,接着说:“昽少爷要守父孝,这三年不能吃酒肉,不能科考,不能买官,不能外出寻欢……”
“停!懂了吗?”
她点头,突然伸手,将东西送到他嘴边,讨好地说:“你吃,很甜。”
白糖糕就在嘴边,舌头一伸就能卷入口。他有些别扭,不想就这样吃下去,但更不愿意在怂货面前露怯,张嘴吃了。
很快就后悔了!
“小英留给我的,只有这三块了。我们都爱吃,你愿意帮我们,她肯定乐意分……你怎么了?没坏,这天气东西不容易坏,不信我吃给你看。”她毫不犹豫将第二块塞进嘴里,含着它嚷,“你看,还是甜的,很好吃。这块也给你,你再尝尝,真没坏!”
阴沟里翻船。
他呸了半天才吐干净,从椅子那面翻下去,拒绝再次被“下毒”。
第9章 依靠
不能叫她看扁,他随口糊弄:“想起有个要紧的地方该去看看,耽误不得。你不要睡,留神门窗上的动静,他再来,你肯定打不过,只管点火烧屋子。他半夜偷偷来,就是不想惊动外人,一旦有了大的动静,绝对不敢多留。”
啊?
“烧坏东西,会连累婶子她们……”
脑仁疼。
他磨着牙低吼:“赖到他身上不就成了。不然好好的,你做什么要烧屋?”
“哦。”
他每回偷偷来,都是走的西边第二扇窗,她学精了,借相送之名跟过去查看。
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他。他哼了一声,当她的面飞快地拉扯,原本什么都没有,手里凑齐一团,才看得出这里还有一条细丝。也只有这么细,才能在窗缝里捣鬼,让原本只能由里往外推的窗,任由他开合。
厉害。
他翻出去,走了。
外边风停了,屋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灶膛里柴火的小欢腾,还有陶锅里的小咕噜。
呀!忘了给他盛汤,难怪不肯吃白糖糕,饿肚子难受,生气了呢。
还回来吗?
她先盛出半盆放在一旁晾着,等他回来了,再从锅里舀些滚热的掺进去,正好不烫不凉。
她心里有事,闻不到饭菜香,肚里也不觉得饿。晚饭只吃了两口,饼子还在,摸着梆硬,先在灶边烤软了,再掰碎泡进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