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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外边下着雪,他穿得并不厚,冷不冷?
  老人常说男娃身上三把火,应该不冷。可是小英呢?
  倘若没有今晚这出,她还能自欺欺人认定小英仍活着,只是没被找到而已,如今梦破了,心碎了……
  她吸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擦走眼泪,痛和恨烧得她没法冷静。她将架上的刀全拿下来,排在一起——她不要烧屋子,她要砍死那畜生!
  杀人要多大劲?
  她不知道。
  陈婆子的剁骨刀最大,她一眼相中它,当即拿起来挥舞。
  它的刃最长,背最厚,也是最重的一把。只拿这会已经吃力,怕是不等人靠近,刀就要抓不稳了。
  她将它放了回去,沮丧地想:她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好,即便豁出去到处点火,能跟混蛋同归于尽,那幕后黑手呢,谁去了结他?再者,她在这杀人,会不会连累黄嫂子她们?
  他说得没错,这事不能急,要从长计议。
  快三更了,她怕自己像先前那样不小心昏睡过去,不敢躺下,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不停地祷念:小英,小英,你在哪呢?若是魂魄有感,不要怕吓到我,你只管来,悄悄地告诉我,我去找你。
  雪夜出来打水,失足跌到井里。
  是意外,也在情理之中。
  他想到了甚嚣尘上的鬼魅之说,今晚她死在这里,可以说是姐妹情深,被小英的魂魄带走了。又或是小英寿数未到却意外溺死,亡魂怨气大,要寻个替身。
  总之,照着这条路子往前推,必定是小英也死在井里。
  深宅大院里的障眼死法,除了“急病”,就是坠井。
  至今还没被发现,只能是废弃不用的井。
  这宅子里有两处。
  一个是连门额都没有的四方小院,听说原来是花匠、工匠待的地方。这旧居早前只有看屋子的管事在,园子里种的全是树,不必另外请人打理,就将那边锁了起来。
  一个是家庙后院,请来的和尚北上游方,那里空了大半年。
  家庙是重地,日夜有人看守,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乱闯。
  他趴在房梁上,静静地听着,等巡夜的人走远,再往园子里翻。地上没有旧痕,不能留新脚印,只能接着扒房梁。
  风停了,细碎的雪慢悠悠地下,腊梅的香气熏得鼻子发痒,他不得不停下来揉捏。
  他几乎能认定人是死在这里:墙外甬道是灶房去往后门的必经之路,顺手就能掳进来。夜幕降临,又不到巡夜的时辰,园子里没人逛,没人管,不用担心行凶会被撞见。天冷,井水却是暖的,泡不了多久会发臭,盖上板,溢出少,这里有半个园子种着腊梅,借这花香,又能多掩盖一阵。
  他不敢轻易闯家庙,那位功夫再高,要扛着人跑,也很打眼,没必要舍近求远。
  他打算原路返回,一摸到墙,不知怎地,想起了她贴墙念的那句“你不懂”。
  她说小英的命就是她的命。
  万一他猜错了,报的是假消息,那家伙又会哭吧?
  算了,来都来了。
  井在院中央,井上盖着板:石板。
  他能攀着树枝靠近,但落地必有脚印。石板上薄薄一层雪,动手去挪会留下痕迹。雪要下不下的样子,说不定一会就停了,指望不上。
  不能碰。
  他缩在树上犹豫了一会,暗忖:我尽力了,实在是没办法。
  想是这样想,他刚翻回来,她立马捧着热腾腾的陶盆送上来。他心里发虚,不敢对上她的眼。
  他坐躺椅上吃,她搬来小杌子,小狗一样守在旁边。
  “黄嫂子说干菌越煮越香,因此夜里多半是这个汤。明少爷那边派了人来,只剩了这么些。柜子里没有肉,我给你卧了两个鸡蛋。”她邀完功,又老实交代,“秀珠姐姐说实在饿了可以煮来吃,采买的管事定了规矩:外头什么价,这里什么价,入冬后鸡蛋少一点,涨到三文。我这里有,明早就交,你安心吃。”
  他掺和这事,不过是想多抓点秘辛,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并不全是为了收服这个喽啰。
  她误会了也好,这家伙只记人的好,少了怨怼和猜忌,对他来说,不算坏事。
  “方才转了一圈,没找到。雪天路滑,不好到处走动,明儿我再想想。”
  她知道这事不容易,用力点头,小声道谢,盯着很快见底的盆,又问:“要不要再煮两个?他们还抢你的饭吗,怎么这么坏?老这样也不好,出门的时候怎么办,能不能跟老爷说一声?这是他们不对,该整治的吧?”
  “怎么,不想给我留饭了?”
  “不是不是。我不怕麻烦,怕你吃亏。”
  这关心听起来有几分真,他没嗤笑,将碗筷塞给她,摇头,看她走远去收碗,自己安心躺下说话:“两个自大的蠢货,要对付他们不难。只是……他们是家生子,父母叔伯姑表都在这府里,错节盘根,得罪了这伙人,自己的路也走到头了。要想消息灵通,得四处打点,我的钱全撒在这上边了,顾不上嘴,想吃饱也难。”
  “原来是这样啊!你放心,我在一日,就给你留一日。等我不在了,你要好生着。”
  “别胡说,晦气!”
  “哦。”
  像他这样厉害的人,也有不得已的时候。她又能怎样呢?
  她幽幽一叹,默默地洗碗筷。
  留出来的灶上架着一只大锅,随时能舀到热水。她将葫芦瓢放好,回头告诉他:“这里烧水容易,没人管烧了多少柴,不用花钱,你要不要洗澡洗头?从这个门过去是小柴房,那边留了个浴桶和洗衣的盆,还挖了排水的沟。我们都在这边洗,很方便,就连洗衣裳都能用上热水。昨儿夜里,秀珠姐姐怕我做傻事,盯着我洗的,洗完就在灶边烘干头发,不怕吹了风头疼。”
  她好心告诉他,可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她不解地问:“你怎么了?不想洗就不洗吧,我没嫌你脏,你身上没味,我只是…… ”
  洗啊洗的,口没遮拦。男女大防,说再多她也记不住。
  傻子!
  “安静会!”
  “哦!”
  她往回走,腰身先转了,宽大的衣身好似慢了一拍。
  瘦得可怕。
  “守着偌大个灶房,不知道多吃点?笨!”
  她恹恹地答:“我吃不下。”
  她又坐回到椅子旁,在扶手上趴好。
  他躺着,只能看到她后脑勺:小脑袋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两头的发髻松松垮垮,像是小黑狗头上那对耳朵。
  火烧得旺,腿脚暖烘烘的,他有了闲情逸致,好心劝道:“巧善,做人不要那么死板。人都说厨子是肥差,为主子做菜,不容有失,得先尝尝味再盛出锅。喜欢什么尝什么,第一手盐要少放,尝一口,差点意思,撒点盐。尝第二口,还不够,再撒点。多尝两筷子,顺理成章。别老实过了头,你看看这里边,除了你,哪一个是瘦的? ”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叫她名字,这两个字,虽然时时有人叫,但此刻从他嘴里吐出来,十分不同。名字之后,又全是关切的话,字字扣心。
  思亲,思乡,思小英,怆情种种,一齐涌上,冲得她心神晃荡。
  要是能多读点书就好了,兴许能写首好诗。她只认得几个采买记账用的字:柴米油盐酱醋茶等,靠这些作不成文。她满腹心事亟待抒发,抓起他的袖子,把脸埋在里边,呜咽着诉说近来的无助。
  他翻了个白眼,瞪着顶上的房梁无声吼:我不是你爹!
  哭什么哭,他还没死呢!
  担惊受怕这些天,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他一往外抽胳膊,那脑袋就晃,只得作罢。
  她没醒,但接连吸了两次鼻子。
  没准流了鼻水。
  他嫌弃地发出一声长“咦”。
  要不是实在无人可用,他早掀翻走人了。
  哼!
  第10章 纯一不杂
  夜已深,再不困觉,就没得歇了。
  以后再计较!
  他将头扭到远离她的那一侧,放任自己睡去。
  “巧善,巧善,醒醒……”
  巧善惊醒,跳起来一看——还好,他早走了。
  她揉揉眼,赶紧去开门。
  秀珠进门,先找躺椅,一面搬,一面念叨:“冷了,你多烧个炭炉就是,不要离这么近,翻身时衣衫被子掉下去,引到火就糟了。”
  “好。”
  巧善背对着她掏炉灰,借此遮掩脸红——他贪那点火光,将椅子搬近了。她知道这样不好,特地坐在小杌子上,想帮他守着。没想到哭着会睡过去,醒来就躺椅子上了。是她半夜犯糊涂,把他轰走,霸占了椅子?
  “……巧善,巧善?”
  “啊?姐姐,对不住,我睡迷糊了,没听见。”
  秀珠知道她近来心里不好受,柔声说:“不要紧,我问你这丸子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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