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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这几年,他管的事多,按过不少印,自然认得出。
  千真万确。
  下边那两张是她的,丁卯年,契书上有三个手印:王花氏,宋常氏,还有小小的她。
  年份是对的,月份也是对的,这张是她娘把她卖给常满签下的契,比后来那张胡编乱造的假契靠谱。太太费了些周折,把这事办妥了,这才拿给她 ,以绝后患。
  等了半天不见办事的人来,他坐在大炕上打一会盹,等到米粥鸡汤都预备好了,再带着契书回屋,把她唤醒,拿给她看。
  她没哭,在契头契尾之间来回看,幽幽地说:“太太真好,什么事都帮我们想到了前头。”
  “嗯。后头那些银子没交上去,等东西到了,我还给她送去。”
  “好。”她抬头,压声问,“这样的宅子该多少钱?那些金子够不够?将来我们也买一处,小点也使得,有两三间就够,一间也行,自己搭个灶棚。”
  他笑道:“这屋子记在他名下,却是我的本钱,你不要不自在。等我们换了籍,再买新的,想买多大买多大,三间哪里够?至少十间。你喜欢读书,少不得要买上七八个书架,把你喜欢的书都买回来,这就得两间……”
  吹牛怪好玩的,她乐得捧场:“好!”
  他蹲下帮她穿鞋, 她想起洗脚那事,脚立刻往后缩。
  他暗骂自己嘴碎,忙哄道:“你伤到了脑袋,不能低头。就算没伤,也不打紧,还穿着袜子呢。半夜那回也是我给你套上去的,你忘了吗?要不……我把那丫头叫来? ”
  “不要!”她痛痛快快将脚伸出来,看着门口问,“这会她在做什么?”
  “不清楚,小留把人拴起来,锁在西屋。那屋没人愿意去住,原房主欠着赌债,耽误了买药,害死老娘,人生无望,吊死在她床边。”
  她不忌讳屋子里死没死人,但……把人当牲口一样拴起来,是不是不好?但转念一想,当初王朝颜骗他害他,是实打实的坏人,她心疼她,就是对不住他。
  “你把她转卖给别人吧?卖去做苦工,去那从早做到晚,一刻不得闲的地方……啊,洗衣坊!脏臭还累,大冬天能把手洗破。陈妈妈这样说过,保管是真的。”
  “本地没有这样的地方,以后再说。”他含糊拒了,拧好布巾递给她。
  “我自己来。”
  “你有伤,不能乱动。你怕累着我,就使唤她,从早到晚地使唤,叫她一刻不得闲。”
  她果然入了套,乖乖地将擦过脸的布巾递给他,弱弱地说:“叫来叫去太麻烦,你帮我搓洗吧。衣裳放在那别动,明儿我就好起来了。 ”
  “那么脏,不要了,扔了换新的。别可是,话说你那会真的不慌?那么多的……见了断肢脏腑也不怕?”
  “我没可是……你送我的泥人摔坏了,也是一截一截的,我粘上了,只是后来又坏了。死人一点都不坏,你别怕!祖母死的时候,我给她擦洗穿衣,不小心划到了她,她没有跳起来打我,过后这么多年,也没来找过我麻烦。”
  我怕什么!
  他本想笑,一回味后边那句就很不是滋味,皱眉问:“活着的时候打你了?”
  她眨眨眼,轻飘飘地答:“还好。”
  他气得青筋暴起,攥紧拳头教她:“王巧善,你要学会记仇!你是个小孩,又这么乖,她还要打你骂你,那她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以后不许称她祖母,叫老东西,老货!”
  她欲言又止,但左思右想,实在翻不出一件慈爱的事。她反驳不了,便放弃了,点头“哦”。
  “少哦,来,叫一声试试。”
  “捞……东西。”
  “大声点,连着喊,不,吼出来!”
  她紧张了,连着大喘气。
  他面对面蹲下,给她打了个样,恶狠狠地说:“他娘的,个老东西!”
  “他……老老东西!”
  “不对,再来!要有气势,有狠劲!她打你的时候,你多难受,你姐姐必定也遭过这罪,你想想,该不该骂!”
  一有不顺心就冲她发火,嫌她晦气。
  该!
  “捞个东西,捞……老…… 老东西!个老东西,他娘的…… ”越慌越不对,她闭上眼用力喊,但末尾一个憋不住的哈欠,让气势掉了头。
  怎么听着像拿东西回娘家了!
  他扶额大笑。
  她知道他不满意,信誓旦旦说:“你放心,我不是个软弱的人,上阵杀敌都不怕。”
  他憋住笑,赞许地点头。
  第65章 鹦有雌雄都叫哥
  她不着急吃饭,先问他:“能跟外头那小哥说上话吗?”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外头有没有什么消息?那宅子里的。”
  “好好吃你的饭,不要担心梅珍,她好着呢。”
  他心里有事,没有细说,只叮嘱她吃完饭再睡一觉,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操心。
  他一走开,她便悄悄对着佛龛背了一段在庙里听来的经,算是最后为大老爷尽一份心意。一个熟知的人死了,她心里不太平,睡不着,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就想找点活干,可是他和小大夫都叮嘱过:不能老是动脑袋。梗着脖子不便做活,好在她有了新算盘,能靠默背账簿练练手。
  跟书办说好了上门来取,但久等不来,赵家禾按捺不住,干脆亲自送过去。
  衙门守了三层兵,闲人勿进,根本不让人开口,远远地就要轰他走。
  他心里焦躁,又不得不劝服自己:衙门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此时戒备,在情理之中。不过,脱籍这事,她盼了那么久,该尽快办妥,好叫她安心。
  都是些生面孔,且个个铁面无私,不肯帮忙通传,应当是县丞去潼清县搬来的救兵。
  他去杂货铺买了针线包,掉头回来,和萧寒调换。萧寒常和潼清县官兵打交道,认出了其中一个,回来一通消息,彼此都安心了——有人管,那大事就用不着他们去操心。
  生意暂且不能做,银子不好在此时入城,冯稷回去安置家眷,寻不到赵昽的踪迹。他就这么闲下来了,看她僵着脖子辟里啪啦打算盘,怕累坏了,打发长顺去找个唱曲的回来解解闷。
  长顺腿脚快,没一会就气喘吁吁跑回来,告诉他:戏院空了,关着门,叫不应,找对面铺子打听,说是三辆大马车,连人带箱子,全拉走了。他又去了如意茶楼,唱戏说书的四人也没上工。
  不能跑空,他提回来一只笼子,慇勤地捧到门口。
  笼子里有一只凤头鹦鹉,很通人性,他悄悄磕一下笼子,它便说起了吉祥话。
  “福禄双全。”
  “平安如意。”
  “四季发财。”
  一声接一声,一面唱词,一面点着脑袋舞动身子,像个欢快雀跃想卖弄的孩子。
  她只在书上看到过鹦鹉学舌,没想到它会说得这样像,实在好奇,目不转睛盯着那儿看。
  赵家禾起身,把笼子拎过来,挂在离她很近的窗钩上,回头吩咐长顺:“去弄些瓜子谷子来。”
  长顺正要走,巧善回了神,着急地说:“还是放走吧,生了对翅膀,却不能飞,圈在这里边,委屈了它。”
  赵家禾瞟一眼长顺。
  长顺立马接上这话:“这鸟不一样,从祖宗十八辈到它这,都是家养。翅膀软了,飞不远,也飞不高,猫上墙就能把它抓下来送进嘴。这样放出去,活不成,姑娘发发善心,赏它一口饭吃吧?”
  生得这样漂亮,却只能靠别人养。
  巧善替它们惋惜,操上了心:“将来我们走了,它怎么办?”
  赵家禾满不在乎道:“你喜欢就带着走,厌了就送人。”
  长途跋涉,他们带着不便,它也不一定受得住这苦。这话听着有些无情:喜欢就要,不喜欢了就扔。可又没说错,这鸟是禽不是人,从别处到这,从这再到下一处,半点不由它。兴许伤心过,兴许早就过惯了,只要哪有吃的,哪就是故乡。
  她暗叹一声,不敢再看它的眼睛。
  长顺去预备饭菜,张麻拐在院里问有没有事要办,赵家禾出去,叮嘱他找人在城里溜跶,方便的时候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把赵昽翻出来。
  脱籍的事要暂缓,能先帮她了结那个心愿也好。
  在廖家时,练上五六个时辰的功是常事,这几年,总有杂七杂八的事务缠身,只能早起抽空练练功。养尊处优,身子娇贵了,杀这一晚上,胳膊腰背都发酸。不能光靠躺着养,他随手拿起长顺丢下的斧子,一下又一下地劈柴。
  她搬来杌子,坐在门边看他干活。
  那鹦鹉见没人搭理它,着急喊:“去哪,去哪?”
  她看它可怜,起身把它也带过来,一块看,一块说:“在这呢,没去哪。他要干活,你快些长大,将来也能顶天立地。”
  鹦鹉话多,马上接:“天地!一拜天地!”
  他在笑,她也笑,赶紧找补:“我是说等它长大,兴许就能照顾自己了。家禾,你知不知道它长大了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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