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譬如这会,这姑娘还是这么大气,一塞就是一粒银。
门子也有惯用的跑腿,没一会就把事办妥了:有小丫头过来领着他们绕去江清院。
江清院冷冷清清,大门没人看守,再往里走,二门上也没人。敲了一会才有人拔闩开门,竟然是常满。
她认出了巧善,一脸不自在,叫赶紧进去。
巧善怕她多事,丢开前嫌,塞了一两给她堵嘴。
常满果然愿意给钱面子,在石桌那停住,不跟着往正房去了。
赵明听见传唤就丢下经书钻了出来,也要往正房去,此刻他就站在廊下,没有急着进去,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丫头将纱帘掀起又放下,不敢再催他,只通报“巧善姑娘来了”。等到巧善上了台矶,她赶忙把帘子带起,特地说:“太太说过,姑娘来了就赶紧进去。”
“多谢。”
赵家禾是男人,在院中等着,赵明盯了他一阵,走下来问话。
还摆少爷的款呢,跟他爹一个样。
赵家禾随口乱答,很是敷衍。
赵明有些恼,但又拿不出惩治人的气势,忿忿地拂袖而去。
他到里边去探望母亲,听她说到要他即刻写信去京里,揭发他叔父和姑父的罪行,立时坐不住了,跳起来喊:“母亲可是病糊涂了,我是晚辈,他们是长辈,我这样做,那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便是昽弟,就算这些是真的,那我也不能……一家子骨肉,该戮力同心才是,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大太太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仍不免失望难过。
巧善在帮她擦眼泪,儿子还在那慷慨激昂背那兄友弟恭和亲亲相隐
除了大逆不道的罪,允许为亲人隐瞒其犯下其他罪行,知情而不揭发,合法。现在不行!算包庇或窝藏罪
。
她长叹一声,等到他住了嘴,才说:“你父亲死了,这里只剩了我,我这个母亲的话,你听是不听?”
“这……”赵明跪下了,认定是巧善和赵家禾从中挑唆,恨恨地盯着她。
大太太气道:“我教你十次百次,比不过他们歪一次,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母亲!”
“他们把你当亲人看待了吗?豺狼虎豹一般,冲进来打砸抢烧,还有你老婆,被逼得没法在这里立足。你爹死了,你连灵堂都不能去,要不是你舅舅他们及时赶来,我们早被逼死了!这就是你的好亲人,他们迟早要将刀砍到我头上,你若不想我死在你眼前,就立刻写好!不必出去,就在这里写,缺什么说一声,我去给你拿!”
赵明跪在那哭,大太太变了脸,冷声说:“我的命,能不能保住,全在你手里。赵明,你写,还是不写?”
她写的信,只能保她,那有什么用?可惜这个蠢儿子,永远不懂她的苦心,不明白家禾巧善的好意。
大太太强撑着下床,借婆子的搀扶走到了案前,要亲自磨墨。
赵明慌了,服了软,爬过来,把墨锭抢了过去,赶紧磨好,提笔照着母亲念的措辞,一字一字写下去。
他满脸是泪,不甘不愿。
这都是前世造的孽,今生还不尽了!
大太太悲不自胜,不想将巧善牵扯进来,用眼神示意她快走。
巧善跪下磕了个响头,小跑着出去了,到了院中才敢哭出声。
第78章 做点坏事
他就在橘树下等着她,她想起了那一次来求情时,她太急太慌,被砖缝绊了一下,就是靠它扶住了自己。
这树,这人,以后怕是不得见了。
她回头再瞧一眼那纱帘,狠心说:“走吧!”
米面油都送给了那位好心的邻里,只剩了扁担和空篮子存放在门子那。走的时候,他们记得带上了,没走多远,身后竟然有人叫着骂着追上来,领头的还是个老熟人。
陆婆子一手扶腰,一手指着挡在前边的赵家禾,尖声招呼身边人上阵:“搜,快搜,别让贼人跑了。”
赵家禾气乐了,单手支着扁担,一脚踢在她拿来行凶的手上,右手也没闲着,狠抽了一嘴巴子,疼得她又捂脸又甩手,啊啊狂叫。他冷笑着讥讽:“老货,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碰你爷爷!”
胡子盖了半张脸,穿一身粗布衣,说话粗俗无礼,跟从前的禾爷判若两人。陆婆子没认出他来,只当是个穷闲汉。她气恼不已,骂得难听不说,还喊打喊杀。
巧善突然拽他手里的扁担。
哟,小山羊要发狠了!
他松手,她果然捞起了它,双手把住,用一头指着陆婆子,放起狠话:“敢动一下试试,别怪我不客气。青天白日,就敢血口喷人,不愧是周家出来的,惯会颠倒黑白!既这么能耐,你我同往衙门去,让县太爷来断个是非曲直。搜出贼赃来,算我偷盗,我甘愿伏法。若搜不出什么来,诬告同罪,自然是你去入这个监。我看这律法很是公道,你说呢?陆婆子,这就走吧!”
早看清了,篮子是空的,衣衫是旧的,扁担两头什么都没有。
看这打扮,是出去了更落魄,进来讨米,还没讨着,嗤!
陆婆子翻了一阵白眼,捂着又胀又疼的手,匆忙撤了。
他没追着去痛打落水狗,笑问:“怎么垂头丧气,不是赢了吗?”
她望着巷子那头轻叹,扬起脸告诉他:“我知道户籍的事没着落,幸好她不是为抓逃奴而来。”
“你……”
“办好了,你怎么会不告诉我?家禾,你我之间,应该分甘共苦,不要相瞒。有事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你放心,我记着你的话,不会再哭哭啼啼。”
是啊,她是真的出息了。
“回去再说。”
大街上少了许多人,街边的铺子也沉闷,连吆喝声都没了,但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还是多留个神更好。
回了家,他把当日的情形都说了:书办死了,他身上的契书和放良书都被人搜了去,他一直留意着,那人拿到手后,上交给了那位齐千户。昨晚他们跟了许久,也寻机翻了他住的寅宾馆,没有找着。张大人住在后院,他这任命来得又急又古怪,因此没带家眷上路,半道被人劫了一次,安置的东西并不多。赵家禾在他这翻到了要紧的书信,那些死人想和何参将搭上话,殊不知他早跟张大人这一派联上了,寄来亲笔信。信中还提了渣渡县等地,沿河往上这五处,都已渗透,只是只字未提这背后的主使。交给太太的东西,就是这么来的,可惜自己想要的契书,终归没找着。放良书可以再造,官卖契书做不了假,他和冯稷说好了,今晚再走一趟,找到为止。
“他们要做什么?”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答了,“他们在筹谋一件糟糕的大事!我们管不了吧?唉!”
他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她没善到以为凭他们就能扭转乾坤,非要留下来不可。
她想好了,但未必真心想通了,将来听见什么坏消息,指定要懊悔。于是他安慰道:“等徐家人帮忙把信递出去就成了,这么大的事,朝廷不会不管。他们有兵有钱,还有大将、军师,让他们去镇压。我们身单力薄,跑去掺和,是螳臂当车,还是不在这碍事的好。等找回了契书,想法子办成这事,我们即刻就走。”
“是不是没有身份,不能出城?”
“过关要路引或路牌,以往我出去,持的是赵家的路牌。没有的话,也不是不能出去,翻城墙、闯关都不难,只是将来不论落脚在何处,都……”
她自觉接上:“都见不得光。”
奴籍本就低贱,身不由己,当初她连院子都出不了。逃奴更是凄惨,不能置银子产业不说,恐怕性命都难保。出来这些日子,有自在的时候,也有担忧的时候。本来太太都打点好了,他们一出来就能自在飞翔,可惜命运不济,总有这样那样的艰难阻碍。
只是想做回平常人而已,难道是什么天理不容的奢望吗?
再回头想想太太的遭遇,真是应了那句天道不公。
他略加思索,选择了实话实说:“也不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花点钱,顶替个身份,也能过活。只是你这名字,这身份,怕是再也不能要了。”
那会不会连累相熟的人,将来和这里的故人还有相逢日吗?
她舍不得丢,但不能为这个就困死自己和他,咬牙道:“实在找不着,我们就走这样的门路,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其余都是小事。”
“没错!果然不该小瞧你,瞒着你。巧善啊,还有件大事要和你商量。”
她点头。
“是一件坏事,我想做。”
她再点头,擦了擦手背,凝神等着,见他迟疑,便催道:“你说吧。”
“五房那对夫妻为了钱不择手段,称得上敲骨吸髓,我不服气,不愿意白白便宜了他们。”
是啊,他辛苦赚回来的银两,虽然帮下人们赎了身,可凭什么都流去了恶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