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小五扶着柱子站起来,顾不上揉痛处,抬起头,干干脆脆说:“我是个姑娘家,老家伙嫌我不是男孩,不叫我碰医书,不许我碰银针,还找了个老妖婆来管我。我赌气把头发剃了,独自跑出去,班主以为我是男孩,正好缺个娃娃生,就调教调教……”
他没心思听这些废话,摆手打断:“你再说一次,你是什么?”
“我没有娘里娘气,我本来就是个姑娘家。赵家禾,我钟意你……”
“滚!”
前半句是好话,后边叫人恶心。
他想起方才还沾了她胳膊,着急不已,不停拍打双手。
小五知道上回是误会,他压根没明白她的心意,于是再接再厉,又说一次:“赵家禾,我早就喜欢上了你,我不求别的,只要能留在你们身边……”
“滚滚滚!恶不恶心啊?赶紧闭嘴滚蛋,别叫我再看见你。我记得清清楚楚,没人叫你来,你怎么在这?”
小五心都要碎了,小声祈求:“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哪做得不好?我不明白我输在了哪,一样是你教出来的,我也拼了命在学。我比她要强,为了学好武功,追随你的脚步,日日夜夜练,身上伤了,手脚烂了,也不敢停。我求的不多,你要娶她,那就娶她,我不要名分,也不求别的,只要能待在这,远远地看你一眼。连这也不行吗?”
“不行!”为绝后患,他背对着她,一口气说清楚,“我告诉你你输在哪,她跟你全然不同,她要强,是为了人生的路更好走,是为了让自己出息,不是为了贴上哪个男人,包括我。我走的那几年,她从没忘记过上进,照样活得很好。她对我好,也对别的人友善,她看得宽,走得稳,不会自轻自贱。就算死了,她也希望她是王巧善,而不是依附于我的赵王氏。别说你了,连我都不够她一成半成。”
“可我……”
“我只当你是兄弟,没有任何别的念头,从来没有!”
她流着泪,还想争取:“我和萧寒他们也不一样。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她,我不求什么,别赶我走行吗?我是女人,能随时随地跟着保护她,你就看在这份上……”
“巧善也当你是兄弟,真心待你。方才这些话,你要是能忘,那就此揭过,要是放不下,早些滚蛋。胆敢说出去,叫她误会伤心,那就是我的死敌!”
“我我……我不会!”
赵家禾没空,也没心思安慰她,急吼吼道:“你帮了我不少忙,就算是恩怨相抵,若不想结仇,那就离我远点,离她远点,当下就绝了那心思。一会她问起,你要说是账上数目不对,已经查清楚了,是遗漏了两笔没记。这事就此揭过,听见了没有!”
声音低,但吼得她心颤。她抹了眼泪,好好答话,靠着柱子饮泣吞声。
原来真的不行啊!
第104章 慧娘不会
巧善不放心,一直在一楼池座
低等座
后边等着。
戏院里都是女眷,梁武没有贸然放他进去,两人一交谈,巧善立刻起身出来。
赵家禾心虚,忙把谎话说了。
她迟疑道:“小五呢,怎么没过来?”
他暗叫不好,再扯一个谎:“方便去了,晚些时候再来。”
她偷偷拽他袖子,提醒他别口没遮拦,等他弯下腰来聆听时,她小声嘀咕:“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她是女孩?”
他浑身冒冷汗,看一眼不远处的梁武,含糊答:“那是她的私事,我不好到处说。”
她听进去了,想起治伤那大夫的摈斥,深知女儿身的为难处,怅然道:“你说得对。你的伤怎样了,能看看吗?”
“结了痂,过两日就掉了,这玩意还要唱到什么时候?”
“到了钦差升堂,想是快了。她们都在楼上,你在这茶房坐一坐吧。”
等她们出来,照规矩她就得跟她们走了,进了女人堆,那还有他什么事。
“我有点急事要跟你说。”他转头看向另一侧,仓促说,“梁武,过会你帮我交代一声,就说我们有东西要买,先走了。办完事,我会送她回去,叫她们不要留在这等。”
梁武没有不应的。
两人刚走出去,等在书画铺子外的小五就迎了上来,把赵家禾吓去了半条命。他拚命朝她使眼色,小五不敢看他,只对着巧善说:“两人出行不便,我也跟着去吧。”
这话挑不出错,巧善一口答应,挽着她胳膊走在前边,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他,笑眯眯道:“我听她们说,这附近有家铺子的鱼丸和汤包做得极好,我们去那吧。”
这是记挂着他的肚子呢!
他浑身舒坦,不再盯着那只碍事的胳膊,默默地跟在后边。
一兄二妹出行,旁人不好指摘,大大方方进店。三人要了个二楼的雅座,小五连吃两只汤包,就借口要方便,起身避了出去。
这算是想通了?
他抓紧换到巧善旁边,把一直惦记的事做了:抱住,赶紧亲。
外边有跑堂的,楼下有散客,对面楼上的弹唱声清晰入耳,小五随时会回来,这……
她又惊又怕,推他挠他。他将腿伸长,把门抵住,任打任掐,只管坏笑着干坏事。
“一回来就想了……好巧善,你就饶了我这回吧,嗯?”
“你别这样……”
她臊得脸通红,欢喜藏不住,一说话就变了调,不觉笑了起来,可是心里明白这样不对,见扯他裤腿不管用,只好双手合力抬起这条堵门的腿,把它搬回来。
小五在一楼磨蹭了许久才回来,特意敲了门再进,落座后埋头苦吃。
他身上还有事,来来回回解释了几回。她舍不得,但没说出来,催着他快去,他非要送到二门上,看着她进了内院才肯走。
小五心事重重,又接连两次“方便”。巧善担心,先问她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见她摇头后仍旧心事重重,便拉她进内室关切:“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我先替他赔个不是,你知道的,他是那么个急脾气,回头我好好说他。”
小五怕被她看出心思,不敢抬头,闷闷地说:“不是的,我没记恨他,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账上错记了两笔,他怕误事,口气重了些,原就是我不对。东西和人已送到,我该回去了,明早就走。”
巧善舍不得,拉着她的手说:“路上不太平,他们又走不开,不能陪你回去,你一个人走,我实在不放心。萧兄弟也要来的,你过些日子再走行不行?”
小五默然,盯着粗糙的指尖看了好一会,才怅然道:“我留在这,什么也不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巧善拿起一旁的医书,放到她手里,笑道:“你还有这个呀,安心在这住着,空闲的时候读它。你放心,西辞为人极好,热心善良,不会介意的。对了,她还同我说,佩服你一个女儿家能吃学武的苦,有了好身手,想收拾谁就能收拾谁,何等痛快!”
小五抬头,痴痴地望着她。
巧善再劝:“西辞身上有些不好,前儿请了大夫来看。男女有别,只能隔老远问,有些事又不能说出口;隔着纱帘观气色,朦朦胧胧;诊脉还得垫两层帕子,本事不过硬,就容易错看。望闻问切,诊断之根本,这四样去了一大半,能不能治好,就只能看命了。要是能请到个像样的女大夫,走近了瞧一瞧,私房话也能说,哪不好,还能亲手摸到症结,确认是哪不对,这才是治病的样子啊。”
“我答应过你,这些书,我早背下了。我在医馆长大,从小耳濡目染,立誓将来也要治病救人。”小五翻着已经摸旧的书页,灰心丧气道,“可是连家里人都嫌弃……我一直盼着能像慧娘那样,赶上个好机缘拨云见日。”
从前唱的都是武生,唯有慧娘这部戏例外。她羡慕慧娘,也是在借这个戏告诉他真实身份,然而他最讨厌的就是它,从来没入过耳。
巧善笑道:“别信那个,慧娘哪有你好?她不会武功,也不懂医理,她只能靠老天爷开眼,借贵人翻身。你不一样,你离了家,凭自己也活得很好。小五,你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那些狭隘的男人嫌弃女医,你就不要管他们死活,专为女人治病。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女大夫,我干娘的病就不用拖那么久,兴许早就好起来了。”
这些话说到了心坎上,小五热血沸腾,不觉抬起双手,摸住脸,展眼舒眉问:“我真能做好吗?”
“当然!学武那么辛苦,你都坚持下来了,这个也一定能。你给我换药,少了我许多痛,我那时就认定你是个好大夫。小五,你好好学吧。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为了外边那些可怜的女孩们。”
小五忙不迭点头,望着她的眼睛,愧上心头,小声说:“巧善,你真好。我……我对不起你。”
“你要在外头帮着办事,一恢复女儿身,就有诸多不便,瞒着全是不得已,这怎么能怪你呢?快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