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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老太太,我没有那心思。我亲近他,只因他是这么个人,并不为别的。”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我心里仍旧过意不去,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又有一身的本事,合该有个好姻缘。唉!终究是老天爷开错了眼。有些话,我想着该和你说一声。早几年,我操心子嗣,把人送去逼着他收房,他再不愿意,也受了。可那年回来,就算我拿孝道压他,他怎么也不肯答应,旧的那几个,配上嫁妆送了回去。他跟我说命里无子,不该强求,不要再耽误人家。我猜他心里有了人,可后来的安排,又不像那么一回事。去年你到府里来,他来来回回替唐家那小子挽留,是怕你离开玉溆,再也见不着,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事办得糊涂,只怪我们没教好。老爷做事刻板,对孩子也这样,幼时爱吃地栗团和香榧,家里常备这个。他父亲偶然回来,见他连吃了两回,怒斥不该贪嘴虚耗人力物力。从那以后,他再不问人要吃的,一日三餐,有什么便吃什么。”
  可怜虫,不知道抗争。
  老太太心疼儿子,眼带期盼,小心翼翼求情:“他不会说话,但心意是实的,请你不要见怪。”
  这混蛋,到底跟他母亲说了什么?
  “您放心,我藏不住话,有什么事,当面就问了,不怕误会。”
  “这也好。这些话,只我们娘儿俩在这说了,他并不知情。上回我找他来商量,他慌得不行,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插手,免得吓着你。他不知道我心里也慌呢,我这个儿子,一辈子没为自己活过,做娘的,哪能不心疼?好姑娘,终归是我们不对,委屈了你。”
  这客气话,听听就好,当真就不对了。以他家的身份,纳妾同买布是一样的,挑完就买,不必问布愿不愿意,自然也不用问人愿不愿意。能一口气说上这一车软话,已是抬举。
  她讨厌被命运摆布,心里终归是不痛快的,但没表露出来,拿几句话糊弄一下,心安理得地抱着盒子退了出去——她们为他家的事奔波一年多,收点谢礼是应该的!
  巧善那屋敞着门,她离了七八尺,仍旧能听到屋里的说笑。
  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她敲门,夫妻俩一块看过来。
  她很突兀地问:“赵家禾,将来你不会纳妾吧?”
  赵家禾变了脸,巧善忙打圆场:“没这样的事,直接打断腿!”
  赵西辞笑了,受害人也高兴,附和道:“对,谁起意就打断谁的腿,做媒的也一样。”
  巧善看出她有话要说,悄悄戳他,他起身让了出去。
  赵西辞落座,说起旧事:“孝只守到一半,他们便等不得了,偷偷将二姐送出去,给个鹤发鸡皮的老混蛋做小,只因对方是提学官。他们有了高人指点,很快成了生员,举业有望。二姐想死也死不了,因为姓罗的威胁她:倘若她不听话,家里这些人都没好下场。后来有了孩子,更死不成了,可她终究没能活下来。对门那个设宴下帖,让我和她聚了一回,分别的时候,她和我说:阿四,做妾猪狗不如,半点不由己。你帮我记着:我不是狐狸精,没有纯心勾引谁。我想清清白白地死去,将来到了地底下,你帮着我分辨分辨。”
  “西辞,你这里不一样。风芝姐姐友善,大人也是真心真意……”
  是啊,不一样,不然她早撂挑子了。
  他和她们待她不差份量,可外人只会当狐媚子看。
  她笑笑,又说:“阿妍阿婵的娘也可怜,从小缺衣少食,没人疼爱。因此男人说几句谎话,给两匹尺头,她们就以为找到了归宿,轻易为他生下孩子。我不酸,也不恼……总之,为人难做,为女人更难做,好似这天下的不得已,全丢给了女人。”
  巧善摸到她的手,小声说:“你不要多想,自己快活,也没给人带去伤害,那这事就值得。”
  她是这么想的,可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不觉叹道:“我担心这快活要不了多久就淡了,散了,我不怕他变心,只怕我自己会厌弃。”
  六七年偷偷摸摸都没舍得下的男人,绝对比她长情。
  巧善笑了,换到她身边坐着,靠着她答:“怎么会?你是最好的西辞,你最珍惜人间的好。你还有凌云志,会乘着风翱翔。你想想,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厌倦呢?”
  赵西辞释然了,点头笑道:“无论如何,我最爱的人,还得是你……”
  外头有人不痛快了,用力“嘿”一声。
  赵西辞这才慢悠悠地接道:“……们!”
  第150章 寒
  凌晨靠岸,下船上车,一刻不停接着赶,总算在年三十进了屋。
  梳洗一番,和众人团聚,吃完一顿热热闹闹的午饭,又出门了。
  一行只有八人,六男两女,不像是要去夺宫的样子,顺利换乘到皇家的马车,从东掖门进去。
  这里还有一二十人在等,穿着官服,恭恭敬敬肃立,见过礼后,跟在褚颀身后,一齐去面圣。
  皇帝守着祖宗规矩,一日只吃两顿正餐,午饭吃得迟。他心存侥幸,打算来一场君臣之间的推心置腹,没让人等,召他们进去。
  然而这招数似乎不太管用了,他的客套才起个头就被打断。
  褚颀先提军备军饷,让常芳和兵部尚书一起和老皇帝对个账。
  老皇帝铁青着脸,仍唱老调:艰难。
  褚颀没反驳,接着按顺序列了这五年的旱涝虫患冰灾。
  老皇帝狡辩:“民间有句老话:一年一小灾,三年一大灾,哪朝哪代没这些事?朕做了几十年天子,上天若不满,早该翻地龙……”
  褚颀给了示意,房吉出列,报上这几年赈灾的账。
  大大小小的灾不断,但这账,三言两语就能说完。
  皇帝还是那套说辞,全是艰难的过,不是他不仁。他有意反击,便耍起赖,非说这数目不对,胡乱添了几笔,又怪罪农稼。
  房吉一一回应,回头看巧善。
  赵家禾陪着巧善上前。
  一路走进来,确实见了大世面,到这会,震撼散得差不多了。
  这殿内没有威震四方的天子,只有祸害百姓的混蛋。
  皇帝老得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首,灰青色的面皮又皱又肿,怪异可怖。眉毛稀疏发白,眼睛小而混浊,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阴狠。
  就当他是个死人吧,他也该死。
  巧善忘了惊,没了慌,大大方方报数,随他挑刺,都能应对。
  这两年她跑了六十四个县,打听了各地丰年欠年的农产和粮价,也清楚地记下了这一年多买粮碰上的“大户们”,挑了要紧的说出来。
  这些经念起来不痛不痒,皇帝找不了茬,便眯眼装昏睡。
  她再瞧一眼他面前的大桌子,高声道:“这时节好东西难得,这四大海最是浪费。桂花鱼翅,芙蓉燕窝,牡丹熊掌,黄葵伴雪梅,我都做过,不明白为何要弃简求繁,多添这许多花样,费事又费料。这么大的碗盘,如何吃得完?若按一人一份来预备,至少能省出一二百两。赈济时,大口
  成人
  每人每月是三斗的量,小口减半,光这四道菜,就能救下八九十人度过灾年。”
  四干四鲜八样果,四冷荤,四炒菜,四大海,八烩碗,四点心,四押桌,随便夹一筷子就能吃撑,狗皇帝居然腆着脸说寒酸喊俭省。
  太监想骂一句“放肆”,被男人用手指掐回了嗓子眼,咳都咳不出声来。
  皇帝被当众揭了面皮,眼睛瞪成了铜铃。
  赵家禾松开手,伴着她退下,去了大殿门口。
  接着是几位朝臣打扮的大人报人口账,贪墨账……
  巧善不愿意掺和朝政,盯着匾上的金龙出神。
  “怎么了?”
  “是漆的金粉吧,刮下来能卖多少钱?”
  赵家禾垂头闷笑。
  明日元旦,照旧例要设宗亲宴,省下这顿,又够救济上万人。
  褚颀打算今晚就把事敲定,他还有些事要跟老皇帝说,安排他们先走。
  巧善走出大殿,忍不住回头再瞧一眼,还是那感觉:阴森可怖。
  她担心,拉住赵家禾说悄悄话。
  赵家禾笑道:“不要紧,宫里拿刀的都是自己人。他身手好,即便有什么意外,也能轻松应对。”
  她在奇闻怪志里看过大阴谋,着急道:“万一呢!我不放心,我们就在殿外等着吧,能待在这吗?”
  他没有不应的,叫住常芳,交代一句,当真就留下了。
  一同留下的,还有房大人。
  房吉偶尔会看过来,赵家禾察觉到,将她完全挡住。房吉拱拱手,小声提醒:“徐老大人微恙,小赵大人得闲了过去坐坐。人情往来,总不好落下。”
  一个老,一个小,点得够清楚了!
  这人情说的是什么,赵家禾心知肚明,但不服气,便随口糊弄过去。
  巧善在他身后,适时地道了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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