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似也知道张御手中那把夏剑的厉害,不敢去以身试剑,在前冲的时候,犹有余力的瞄了一眼,就大致判断出了这把剑出鞘后可能的走势。
这并不难,人的骨骼关节的弯曲是有一定限度的,而从张御所站的姿势来看,就不难判断出其在发力之后剑势所能达到的最大范围。
实则他不懂得这里面的知识,但是身上所披神袍却赋予了观察这些东西的本能。
他更为自信的是,以他的速度,张御就算意识敏锐,提前发现了不对,也无可能半途去做调整,因为普通人的反应力和他这样披上神袍的人是无法放在一起比较的。
一个是人。
一个……是神!
张御看着对方冲来,他保持平缓的呼吸,手中的夏剑微微颤动着,跃跃欲出,泛着莹莹玉色的剑身从剑鞘中移出了一隙。
在这种极端危险的刺激下,他感觉周围一切都静了下来,清澈的心湖将外部诸多气息照入进去,然而在这其中,却有一个残忍暴虐,并与整个世界都是格格不入的气息自外闯了进来。
他没有去多做思考,只是在那心意的牵动之下,顺着那气息所在,一剑斩了出去!
苏匡眼中倒映出了一道清晰的剑光,他咧嘴一笑,一手往外撑开,把头一侧歪去,身躯也是向那里倾斜,但却依旧保持着前冲的速度。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样一来,剑势至多只会从他脸颊旁边滑过,而再下来,就是他绕到背后,捕杀猎物的时刻了。
他喜欢这种游走在刀锋上的快感,特别每次锋刃从皮肤表面擦过去的时候,那股冰冷的刺激感总是让他恨不得用舌头去舔。
可是这一次,他显然失算了。
那道剑光却并没有因此远离他,而带着一道玄妙的弧度追摄而来,锋利的剑刃前端无视了他身上浮现的那一层光影,直接从他的右侧脸颊切入,劈开坚硬的牙齿、骨骼,再从另一边爽利的滑出来。
随着夜色中飘起的那一道雪亮光华,他的部分下颚包括半根舌头都被一剑斩了下来,连带十几颗碎牙飞出,掉落的满地都是。
一声变调的惨嚎从苏匡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吃痛之下,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侧倒在地,强劲的惯性推着他向前弹动着,翻滚着,接连撞散数个货架,最后轰入了一堵砖墙之中。
张御一剑建功,剑尖向外斜指,大袖飘动不已。
他缓缓转过身来,面朝苏匡所在之地。
可是就是这么片刻间,那里居然就什么都存在了。
就算心湖之中,也是失去了对方气息的存在。
他看向地面,掉落下颚的地方没有半滴血留下,只是残留有几块衣物的残片。
他眸中有光泛动了一下。
这种衣物的质地和式样非常容易辨认。
神尉军的胜疆衣!
目光移向远处,那几个杂库护卫此刻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好似溺水一般,喉咙已有一部分被自己抓烂了,幸好此刻被人死死按住,但仍在那里拼命挣扎着。
他心下转念,都护府的神尉军,力量来自于神袍,而东庭都护府所有神袍,都是得自于这片大陆上的异神。
他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从对方所展现出来的能为,还有方才模糊显现出来的神祇影子上,他大致推断出了对方身上神袍的来历。
赛尔梅尔,这是一被土著称呼之为“阴影狩猎之神”的神祇,在传说中,其可以在阴影中穿行,曾多次窥探他人的隐私和弱点,并利用这一点暗算很多强大的敌手。
而披上神袍的人,其所具备的能为如果达到巅峰,那几乎和异界神明是等同的,可一般情况下,却是远远不如的。
张御看向四周,对方刚才虽是被他斩了一剑,可其生命力并不弱,现在迟迟不出现,说不定在找寻机会逃跑或是反击。
不过他并不急,这里是泰阳学宫,方才这里的动静一定会引起玄府的注意,相信很快就有人到来,等下去是对他有利的。
苏匡此刻正如如游鱼一般在阴影之中移动着,他移动的速度极为快速,且是无声无息。哪怕有人站在近处,也无发发现他的存在。
他的心中充满了惊惧,愤怒还有屈辱,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一剑是如何斩到自己的。
严重伤势已经使他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即便拥有着非凡的体质,他现在也仅能勉强维持清醒而已。
现在他要做得就是离开这里,然后找个机会报复回来。
但是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一件神尉军上面交代给他的事,有个东西他必须要设法拿回去,这样此次行动也不算是完全失败。
他远远的避开张御,从一个个人身边经过,但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了一体,
不一会儿,他进入了“老杨”炸开的屋宇中,在乱石堆的影子里来回窜走,那些阴暗的缝隙角落在他眼里却是纤毫毕现。
只是几圈之后,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根不长不短的藤绳,那根系在“老杨”手腕上的藤绳。
东西到手,他就不想停留在这里了,从阴影中窜了出来,跑动两步,猛地一跃,又没入了另一个阴影中,而后再重复这一过程,整个人忽隐忽闪,以一种毫无规律的运动轨迹,速度极快的往杂库之外移去。
张御的心湖之中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残恶的气机,可这一次,却是出现在他的背后,并在飞速远离着,似乎今天这一战只能到底为止了。
可这个时候,那心中那一丝斩杀敌手的意愿却是催动手中之剑嗡鸣颤动不已。
他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目,抬起手中的夏剑,随后,旋身一掷!
刷!
一道剑光如激电般飞射而出!
苏匡此刻已是远离了张御,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险感从身后传来,而此刻恰好是他跃身在半空的时候,神袍赋予他的本能使他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全力扭转身躯,堪堪避开了剑势。
他眼中不由露出了凶戾和惊喜之色。
对方朝他掷剑无疑是一个昏招,其人没有了这把剑,又拿什么与他抗衡?稍候自己是不是要杀回去?
可就在那剑身经过他身侧,但还未曾完全过去的时候,那本来沿着直线飞行的夏剑忽然轻轻一颤,嗡鸣一声,剑身似被什么力量引动了一下,凭空一转,竟由刺击变成了旋斩!
他眼瞳一缩,拼命扭身,可就算如此,他的半截脖子仍是被剑光带了进去。
半空之中,一个人影以扭曲的姿势掉落下来,躺了一会儿,手足动了几动,又勉强爬了起来,捂着一边脖子,踉踉跄跄向外奔逃着。
苏匡身上本来应有的光芒已是完全不见,有鲜血不断从伤口里溢出来,并且越来越多。
他剧烈的喘息着,心中充斥着恐惧,前方就是一片阴影,只要躲入进去,那么就安全了。
可就他半个身体已经快要没入进去的时候,一只闪着光芒的芊芊玉手从背后伸来,一把捏住他的颈脖,将他从里拽了出来,并狠狠掼在了地上,使其当场失去了知觉,随后一只纤足毫不留情的踩下来,咔嚓一声将他的髋骨踏碎,来人弯下腰,将那根藤绳从他手取走。
张御这时已是从一侧的石墙上取回了自己夏剑,他正准备看下苏匡的去向时,却见一个身着白色深衣,腰悬竹剑,戴着眼镜的窈窕女子从夜色中步出,苏匡被她拽着一只脚,像死狗一样拖了出来,再被甩在了前方的地面上。
他收剑入鞘,点头致意道:“辛师教。“
辛瑶推了推眼镜,看着他道:“张师弟,漂亮的一剑。”
“司寇衙门巡查!闲人退让!
一声大吼传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十几个司寇巡卒端着火铳气势汹汹的冲入了进来,然而眼前场景令他们呼吸一滞,表情也是随之僵硬起来。
苏匡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下半张脸消失不见,几乎认不出来了。
张御和辛瑶两个人虽说穿着师教衣袍,可皆是手持剑器,他也是有眼力劲的,看那样子就猜到多半是玄府的人,而更往后面,是逐渐聚集过来的端着火铳的学宫护卫。
司寇队长一阵口干舌燥,掌心冒汗,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辛瑶淡淡道:“司寇衙门来得挺快,不会和这个破坏学宫的人是一伙的吧?”
“当然不是!”
司寇队长急忙否认,可是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要糟。
果然,只听辛瑶道:“那正好,这位司寇请过来一步。”她抽出腰间竹剑,挑开苏匡身上已然破烂的大氅,露出了里面神尉军的胜疆衣。
她嗯了一声,一推眼镜,“原来是神尉军的人来此生事,”转头看向司寇队长,“还请司寇衙门的各位做个见证。”
……
……
第二十四章 堂下之议
瑞光城东南,某一处大宅院内。
这里灯火通明,已是亮了一整晚。
大堂之中坐着不少年轻事务官和士子,此刻正在窃窃私语着,并时不时望向门口,似是在等着什么。
主座上是一名剑眉飞扬,英气勃发,三旬左右的年轻文士,他身着圆领青衫袍,姿容端正,面色严肃,看着极具威仪。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一齐看去,就见有一名士子带着兴奋之色自外快步了进来,在经过门槛时他绊了一下,不由一个踉跄。
可其人没怎么在乎,推开试图前来搀扶他的人,举起手中的帖子,扬了扬,道:“衙君,诸位,玄府那边的消息,已经确认了,这次闯入泰阳学宫的人,的确是神尉军的人。”
此言一出,两旁在坐之人无不是精神一振。
那士子兴奋走上前,把贴子递给主座上的年轻文士,后者接过,打开一看,“苏匡?”他目光移向旁边站立的役从,道:“小武,你知道这个人么?”
役从躬身回道:“衙君,这是神尉军里的后起之秀,极为其人擅长窥探隐私和隐匿藏身,很受庞军候的器重。”
座中有人冷笑道:“神尉军的人居然在士议期间公然闯入泰阳学宫,大肆破坏,还意图伤人性命,他们想要做什么?此事我们明日必须在都堂上问个清楚!”
此议立刻得到了不少人赞同。
又有人道:“好在这次玄府应对得力,非但没叫神尉军得逞了去,还抓住了罪魁祸首,我们绝不能放过这个难得机会!”
众人皆是点头,今年的士议,比较往年他们稍稍占据了上风,本来以为到最后能守住这个优势就不错了,可没想到到了最后,神尉军居然露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
年轻文士放下帖子,道:“那我们就议一议,该如何利用好此事。”
众人忙是振作精神,纷纷各抒己见。
待得意见统一之后,又商量着拟了一个章程出来,细审了几遍,见再无有什么疏漏后,就定了下来。
年轻文士见事情拿定,站起来身道:“那诸位君子便请回去吧,明日士议,就照此行事!”
众士子都是站起,肃容朝他一揖。
将人都是送走后,年轻文士从会客堂出来,回到了书房内,尽管此时已是平旦时分了,可他仍然精神奕奕。
坐下之后,他喝了一口清茶,定了定心绪,向跟在身边的役从问道:“我方才观帖子,抓捕苏匡的那二位,其中有一个张君子,莫不就是此前斩杀夭螈的那位么?”
役从道:“对,就是他。”
年轻文士微微点头,道:“好在有这两位。”
他很清楚,这次泰阳学宫若是真的遭到破坏,哪怕只是不重要的杂库,可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势必回动摇都护府上下对玄府的信心。
试问你连近在咫尺的泰阳学宫都护持不了,那又怎么维护都护府的安稳?
这会给他们也造成极大的被动,说不定连之前在士议上取得的优势要交出去。
役从这时道:“衙君,还有一件事,也是关于那位张君子的。”他走了上来,在年轻文士身旁耳语了几句。
“哦?还有这等事?”
年轻文士听到这个消息,面上也是动容,感叹道:“看来这位张君子给我们带来的,不止一个惊喜啊。”
他想了想,道:“小武,你安排一下,什么时候我和这位张君子见上一面。”他端起茶杯,道:“这样的人才,埋没在玄府中,实在太过可惜了。”
役从道:“衙君是想让他转到都堂治政上来?可是张君子身在玄府,能修法,能延寿,超然物外,未必肯来吧?”
年轻文士失笑道:“没有人不让他修行,只是我以为在都堂上更易发挥他的才华,我天夏礼乐,礼为权制,乐为力张。权与力,两者从来都是不分的,而践行礼乐,也正是我天夏人该为之事。”
役从拱手道:“是,衙君,我会安排的。”
年轻文士再是一思,道:“嗯,还是要尊重下项主事的意见,如果他十分看重那位张君子,那便算了。”
“等等。”
役从正要下去时,年轻文士又喊住了他,道:“过了这月,墨儿就七岁了,下月你把他送到学宫的幼学里,最好能由这位张君子来授业。”
役从认真道:“衙君放心,我会办妥的。”
与此同时,玄府事务堂中,也在进行着另一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