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都府里有些人很坏的,常说假话骗人,可不见得都是真的……”
“他长得真好看。”
“是啊,一看就是好人。”
一个坐在中间,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壮汉皱了皱眉,他站了起来,大声道:“诸位听我说一句。”
他似乎在人群中有些威望,声音逐渐安静了下来。
中年壮汉在自己位置上对着张御拱了拱手,道:“张参治,我可以问你几句话么?”
张御抬手还了一礼,道:“尊驾请问。”
中年壮汉看了看左右,道:“我们听说过你以往的功绩,要是那些都是真的,我们也是很佩服的,但是老实说,那离我们实在是太远了,就刚才……”
他用手对议堂方向一指,“就刚才过去的那三个年轻人,他们都曾在地方上任过事,帮我们做了不少好事,我还见过其中一人亲自为我们砍柴生火,挑水打井,不管他是不是做做样子吧,他至少是做了,可我想问一句,你又为我们做过什么事呢?”
有人嘀咕了一句,“张参治做得都是大事。”
中年壮汉立刻反驳道:“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搁在我们身上的事,就是小事么?我们难道不都是都护府的子民么?”
他又转过头,看着张御,“张参治,你以为呢?”
张御点了下头,同意道:“都护府的根基,便在于疆域之内的三百万子民,自古之民事,从来就不是什么小事。”
“对吧,连张参治也承认这不是什么小事。”
中年壮汉看了看周围,好像打了一个胜仗,气势更加高昂,他又看向张御,盯着他道:“那么张参治,你又做了些什么,可以说说么?”
张御微一思索,道:“我倒未曾如之前那几位在地方上做过事务官吏,不过我在报纸上曾经写过不少文章,相信也帮到了不少都护府的民众。”
中年壮汉皱眉道:“写文章?”他摇了摇头,道:“张参治,文章这东西我们都是看不懂的,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张御语声平静道:“我写的文章用词用语较为简单,只要是识字的人都能看懂,而且写的东西也多是与民生有关,我观诸位,也该也都是有看过的。”
中年壮汉有些不解,道:“张参治,你凭何认定我们都看过你的文章?”
张御伸出手,冲着候在一侧的役从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明白,将一份纸笔递过来。他持笔在手,在白纸之上刷刷写下了几个字,而后放下笔来,抬头看向座上之人,道:“御写文章,惯用笔名是‘陶生’,之前曾有不少刊登于报端,最近一篇,写的则是有关于夏礼的。”
“什么?”
中年壮汉大吃一惊,等大眼睛看着他,道:“你,你……你是陶生?”
席座上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许多人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激动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从事的是织布、挖矿、码头搬运等工作,日复一日的劳作,使得身体受损的情况非常严重。可是自从陶生那一篇关于夏礼出现后,许多人的病痛不但得以缓解,并且还渐渐恢复了健康。
在夏礼及呼吸法公布之后,不夸张的说,惠及了都护府万千子民,而其中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他们了,所以心底对传播这套礼法的陶生十分感激。
可他们并不知道陶生是谁。
在他们想象之中,认为可能是某一位拥有渊博的学识的长者,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站在面前的这一位年轻士子。
这时役从把张纸拿了上来给众人过目。
上面写有四个字,上方是“夏礼”二字,比较大一些,下方则是“陶生”两字,显得略小一些,无论是笔锋笔意,还是其中的转折顿落之处,与报纸首位两端的字体可谓一模一样。
到此,无人再有不信。
中年壮汉脸上忽然流露出了羞愧之色,他看着张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最后只是身体板正,双手一合,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古夏之礼。
坐在席位上民众也都是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用报纸上或是友人亲朋处学到的夏礼,诚心诚意对着他一礼。
张御则是站在原地,把袖一抬,双手合掌,认真还有一礼。
随后他放下双手,在众人目注之下走过了廊厅,并往着尽头处的大议堂走去。
守在门廊底端的护卫见他过来,目光之中却是多了一分敬重之色,本来来者不到门前他们是不会开门的,可是他们两个却是提前一步,将自己守着的大门推开,还对后方的同僚认真点了下头。
而后一重廊道之中的守卫见他们如此,对视了一眼,也是转过身来,用力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向内推开。
大议堂中,早有人自边廊向上呈报,言及最后一位被推举的选士已过外堂廊厅,此刻正往大殿而来,同时还将方才记录下来的言语送呈上来,给况、余两位长者过目。
席座上之人都是点头,这是最后一位士举人选了,等这一位到来,应当就能有一个结果了。
就在这时,大议堂的厅门之上传来一声沉闷响动,而后缓缓向内打开。
杨璎眼前一亮,欢欣鼓舞道:“先生来了!”
议堂边靠近门旁的边缘处,三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他们是三座学宫推举出来的选士。三人此刻都是不自觉挺了挺身躯,往门口方向看去,准备认真打量一下自己的这位对手。
而随着大门开启,席座之上无论是天夏诸士,还是都府官吏,亦或是都尉安右廷,都是转目看了过去。
只见大门之后,数重长长的走廊一直向着远端延伸出去,隐约可以见得,一名身着天夏衣冠,似在莹莹玉光笼罩之下的年轻人,正迈着沉稳步伐,自远处缓步走来。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文
张御沿着长长走廊行走着,他的每一步都很稳,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变过。
他一路走到大议堂中,在两旁席座之上诸多目光注视下,一直来到了大堂正中站定,随后抬目迎上,双手一合,左覆右上,行有一礼。
这一礼,从神姿到仪态,都是无可挑剔。
最是庄肃雍容的天夏之礼。
众人这时也是看清楚了他的相貌,只觉其人神虚气清,轩昂霞举,尤其站在那里时,身姿高昂挺拔,外有朦胧玉光环绕,湛光盈盈,有若仙人。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未曾见过他,只是以往听说过他的名声,可此刻他看到时,心中却是涌起阵阵惊叹。他们听都说天夏有真仙,可却从未见过,只能从过往的画像上得睹一二风采,可此刻见到张御后,都是莫名觉得,若有真仙,那便该是这个样子了吧?
都尉安右廷看着张御,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杨璎口中的先生,在打量了片刻之后,他向身旁一个精干中年人问道:“这位张参治是一位玄修,之前还曾斩杀过几个异神,安烛,你也是披上神袍的人,和宁昆仑也曾有过交手,你觉得他的实力如何?”
安烛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抱拳回道:“都尉,他的心光运转自如,丝毫不受外染,我看不透他。”
安右廷平静道:“也就是说,他的实力可能比你还高?”
安烛老实回答道:“都尉,没有交过手,实在不好说,生死之战,也不是实力强的人便一定能胜的。”
安右廷没有在说什么话。
此刻坐在上首的况公也是转头打量了张御好几眼,不过比起寻常人最为关注的外表,他更为注意的是一个人的神气意态。
这里可谓汇聚了都护府大多数上层,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掌握了偌大权柄,寻常人在面对这些人注视时,难免会感受到深重压力。
之前进来的那三位被推举上来选士,哪怕表现最好的那一人,在这种场合之下,也多多少少会表现的有些不自然。
可他发现,张御却是对此视若寻常,可谓从容无比。不过当他想到其人还是一名玄修,又曾数次与异神当面搏杀,从意志到精神想必都经受过非人的磨砺,对此倒也是释然了。
只是他觉得,张御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质,似是在某些人身上也见到过。
他回忆了一下,那好像是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之战时遇到那几人。
不过那些人神态冷漠,似是世上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这里张御又与他们不同了……
“况公?况公?”
况公听得有人唤自己,蓦然回过神来,发现是旁边一位留着长须的夏士在喊自己,他自嘲一笑,道:“年纪大啰,容易走神了。”
喊他的那位夏士道:“况公说笑了,我观况公,身躯还健朗的很呐。”
况公呵呵一笑,看了看场中,问道:“下来该是学询了吧?”
“是。”
那位长须夏士道:“张师教乃是泰阳学宫出身,所以此次学询,为示公平起见,因自临治、宁光、宣成这三家学宫中挑选学令来行此事,况公可还有什么建言么?”
况公摇头道:“不要管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意思,就照事先安排好的来便可。”
长须夏士点了点头,招呼来一个文吏,交代了几句话,后者一揖,就来至边角一个席座上,对着坐在那里一个三旬年纪的英俊男子一礼,并在其面前说了几句话。
这英俊男子点了点头,就自座上站起,几步来到过道之上,他面朝张御,双手一合,揖礼道:“张师教,有礼了,敝人临治学宫,学令尚悦。”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泰阳学宫,学正张御。”
尚学令放下手来,笑道:“听闻张师教的专学乃是古代博物之学,恰好尚某也是精研这门学问的,故是此次学询,便由尚某来主理,稍候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张师教莫要见怪。”
张御平静言道:“尚学令言重。”
尚学令看他一眼,问道:“张师教,听闻你是自荐入学,却不知你师从的是哪位名家?”
张御回道:“我老师非是名家,名声亦是不显。”
“原是这般。”
尚学令点了点头,一笑揭过,没有朝着问题继续问下去,而是往旁处走了几步,看了看席上,道:“我等精研古代博物学之人,最需钻研的,那便是古代语言和文字,因为唯有弄懂了这些,方才能看明白那些古籍,弄清楚其中蕴藏的内容。”
他再转过身,看着张御,“听闻张师教亦有言语方面的长才,之前还曾持节去往南域,顺利说服一个土蛮部落归附都护府,故今次之学询,我便问一些有关言语文字之事了。”
张御点头道:“尚学令请言。”
尚学令显是早有准备,他从袖中取出一轴图卷,起双手递给张御,面上笑着道:“还请张师教一观。”
张御伸手接了过来,把图卷打开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由许多符号和扭曲文字组成的‘秘文’,他立刻分辨出来,这是某种暗语,背后涉及多种古代语言。
只是他有些奇怪,因为学询既是考校学问,也是交流的一部分,按理说尚学令就不应该拿出这些未经任何变化的原书,而是应该拿出自己对此文字的理解和解读方式来抛出疑问,让他来作答疑,从而引出他的看法,若有不同见解,那么双方再各抒己见,进行探讨和论辩。
可现在就是变成纯粹的解疑了,可谓生硬而又肤浅。
他自进入治署后,就没有再主动动用过心湖,因为这里也有掌握心光的玄修存在,没得会招惹麻烦,反而不利此次士议,可方才距离接触之下,他能感觉到,在尚学令在把这图卷递给自己的时候,心绪有一瞬间的激动和期待。
他敏锐意识到,这些文字很可能对其人有用,或许连其自己也并不一定完全清楚,所以想借学询这个机会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如果他能回答出来,那么就是帮助了其人,如果回答不出,那么自然就是被其人难住了。
借公而谋私,还不落痕迹,这位的算盘可谓打的非常好。
他绝不能顺其意愿而为,于是心下一转念,将手中图卷稍稍举高一些,道:“但不知此中有何人做评判?莫非只是尚学令一人么?”
既是问询之人,又是评判之人,若是只有尚学令一个人,那显然是不妥当的。
席上诸士之中,这时有一个老者出声言道:“老朽于康治,我对古语文字有些研究,虽然不如裘尚,也算得上是过得去,勉强可以算是一个评判。”
张御转过身来,对这位老者合手一揖,道:“于老先生,尚学令之题,御可以作答,但却只愿书落文字之上,且过后也不能交由尚学令,只能交由老先生。”
于康治奇道:“为何要如此?”
张御认真回言道:“因为此中涉及异神之秘文,不管是示之与众,还是当场念出,都是不妥。”
于康治人老成精,立刻懂他的意思,这里是表示不愿展示的人当中也包括尚学令。
虽然有过度防备之嫌,但涉及异神这种东西,谨慎一些无疑是对的,要怪也是怪尚学令,不应该在学询时拿这种东西来出题。
他看向道:“尚学令,你可是信的过老朽么?”
尚学令躬身一揖,道:“于老之言,学生如何敢不信?”
于康治道:“好,你既然出题,那么你当也有自己之答案,那么把你的答案也书下来,稍候拿张师教的所译之文拿来做一番比较,自然就能分辨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