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数日之后,到了定约之日,梁屹坐飞舟离了洲域,来至荒原之中,他一路往北行驶,靠着颜瑞江留下符引指引,在一处筑有大台的丘陵之上停下,并自飞舟之中走了下来。
颜瑞江自台中迎了出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梁道友信人也。”
梁屹此时感应之中,却发现另有几道气机存在,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道:“颜道友还请了其他道友?”
颜瑞江笑道:“正是,道友别看我这里荒僻,可平日常是有道友来访拜的,论道之事,却也不能一人枯坐独参,颜某结交的这几位道友都是颇有道行之人,道友稍候定不会失望。”
梁屹道:“是么?这般我倒要认识下了。”
颜瑞江笑了一笑,侧身让开去路,作势一请,道:“道友,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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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五章 投册乱道法
梁屹随着颜瑞江往筑台之内走入进来。
台内布置较为简单,只有一些简易阵禁,但是进入台中却要经过一条较长的石砌走廊,看得出是为了防备外敌,便于守御。但是同样,内部之人若是被困,也是难以从里闯出来的。
两人一直来到台腹之内,这里出现一座高有三丈的大堂,顶上镶嵌着生光明珠,光芒柔和,与外间天光别无二致,当中是一个略微高起地面的八角金铜地火台,有两丈长宽,既能取暖又可炼丹祭器。
梁屹见有两名中年道人正坐在里间,但这两人皆非玄修,而是真修,且都是一副古旧修士的打扮。
他倒没有觉得如何奇怪,颜瑞江以往就是真修,本身又没有什么门户之见,那么有几个真修同道也是寻常之事。
只是这两名真修见他来了,却是各自站起,道:“颜道友,我等今日还有事,既然颜道兄还有客人,那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颜瑞江也未挽留,与梁屹告歉一声,送了这两人出去,待转回来之后,又是亲自为梁屹奉茶。
梁屹道:“道友怎还亲自动手,这里连个使用的弟子都没有么?”
颜瑞江笑道:“我是修浑道之人,不知哪天就被大混沌收了去,又何必牵累到旁人呢?”
梁屹看了看他,以颜瑞江表现出来的能耐本事,虽不见得定能攀登上境,可守持住心神当是不难,除非其心中有着什么破绽瑕疵,自知届时会成为绊脚石,故才这般小心。
颜瑞江这时拿起茶盏,道一声请。
梁屹拿起品了一口,借着这杯茶水打开话头,而后逐渐转至于道法之上,这一番畅谈,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间。
颜瑞江此刻作一个法诀,便有灵光照下,见一盘盘用碧玉盘浮现了出来,上面盛放着颗粒饱满,光润如珠的米粒。
他道:“这些是颜某从东庭府洲费了好一番力气才采买来的丹米精粱,每日食用,能补气固基,放在古夏之时,那是嫡传门人才得享用之物,道友不妨一品。”
梁屹看了看,起手以玉羹匙盛了一勺摆至身前,一近人气,这些精粱便自行化作凝乳般的灵雾飘升起来,随后一丝一缕融入到他的心光之中。
他稍加运化,点了点头,道:“确实好物。”又问道:“此物很是珍稀么?”
颜瑞江道:“如今算是,不过据说栽种的已是越来越多,再过几年,怕就是不值得几何了。”
梁屹点了点头,道:“若是有朝一日,世上再无珍奇,那方才是好事。”
颜瑞江明白梁屹的意思是好物人人得享,那便无分珍奇了,他感叹道:“若要如此,那非得大道通平不可。”
他这时自袖中取出一卷道书,道:“听闻道友近来正四处求问道书,我这里得有一卷道书,也是有缘得来的,给了我不少启发,道友不妨一观。”
梁屹也没有客气,接了过来,只是看了几眼之后,便不觉被其中所阐述的道理所吸引,渐渐沉入其中。
颜瑞江这时笑了一笑,站了起来,沿着走廊来到了外间,负手看着外间风物,在此立有小半天之后,见夕阳将坠,他这才转回,见梁屹仍是坐在那里捧书细观,看着十分之入神。
他玩味一笑,一挥袖,堂内便有一阵轻铃之声传出。
梁屹闻此声息,方才从沉思之中清醒了过来,他一算时间,才知已是半天过去,站起一拱手,道:“不想这一思虑此中疑难,便耽搁了这许久,失礼了。”
颜瑞江道:“不妨事,其实不止是道友,许多同道第一次见了这册道书都会如此,道友既喜此书,不妨带回去一观。”
梁屹有些意外,道:“此道书看着非同寻常,讲述了诸多道理,道友当真肯借么?”
颜瑞江笑道:“道书就是给人看的,藏着掖着又有何用?唯有交流才能得见大道,不瞒道友,似此前离开的那两位道友,也是各自得有一卷,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物,道友自观可以,交给他人观摩也可以,只是道友若是悟出什么道理,还请不吝告知。”
梁屹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客气,将此书收起,肃容道:“梁某若侥幸有所悟,则必来道友处道明心得。”
因是时候不早,他也是出言告辞,颜瑞江未曾作留,送了他离去,待转回来后,他不禁笑了一笑,暗道:“梁屹这处已是把书送出,该是邀请一下人了,住在这伊洛上洲之内的,应该还有一个师延辛吧?”
他此回乃是得了某人嘱托,专以给这几位极可能成就上境的玄修送去这等道书的。
这道书乃是赢冲在精研玄法之后亲自编纂的,里面涉及了高上玄妙的道法,还有一些看着似似极有道理的注疏,但其实这些只是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及,为得就是让人观此书后陷入迷执之中。
他用的方法很巧妙,若是直接让眼线直接杀了这些后辈玄修,先不说能不能办到,办成了也没可能脱身,且就算侥幸杀了一二人也没有用处,整个天夏还有更多的玄修存在着,随时可能替继上来。
但他发现,如今许多玄修在注重观摩道书了,这却是一个突破点。
欲绝其道,先乱其法。
他就利用这一点,编了许多看似有理,其实极易引人入得歧途的道书,让幽城的眼线设法将这些传拓到天夏。
一般玄修看这些没有什么用,但越是近道之人,则越是能看出其中的玄妙,但也越是难以从中抽离,因为这些道理只要看见了,你不解开,那必然会成为成道路上的障碍。
无论玄法真法,心中有惑,那就难以全力寻渡上进,勉强为之,跌落下来的可能反而更大,这般他就达到了目的。
赢冲判断,不至于所有人都会落入这番算计,可哪怕只有部分人受此影响,那也算达成一定目的了。不止这样,他还会在接下来抛下更多道书道法,以此搅乱天夏内部。
梁屹回到玄府之中,迫不及待继续打开观看,这书里许多的道理,他感觉一旦窥破,就可助进入上境。
可是这些东西看着只是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可他无论怎么深研,总是觉得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一连十余天,他都是闭关不出,寻找那一丝好似随时可以触及,但又始终捉拿不到的道理,连日常功课都是不去做了。
也是他根基稳固,某一日忽然自生警醒,觉得不能这般枯坐下去了,于是以大毅力把心神从中抽离出来,再次整理气息,调和功行,方才把起伏不定的心思安下。
可他并未真个将此放弃,而只是感觉这东西恐怕不是自己一人能钻研得透的。
他深思下来,决定在训天道章上去找寻更多同道交流此法。
念头一定,他当即唤出训天道章,心神进入其中,寻了几个平日经常交流的同道,将道书其中两篇交给了对方观看。
颜瑞江虽说这些东西可以随意交流,任凭他交给他人观摩。可他本能感觉到,这里道理由于太高深,连自己都是沉陷入内,若是全部拿出去交给了他人观看,或许反是害人,故是他只是取了其中一部分,并还提醒了几句。
不出意料,这些相熟同道同样陷入了某种执迷之中,有些人一心钻研,不得结果就不肯出来,而有些人在苦思冥想后不得就里,于是知难而退,而有人则是提出去请教道法更为高明之人。
其中一人在训天道章上言道:“我知有一位桃实道友,时常给人解惑,虽然言语犀利,他所讲都是大有道理,我们不如问一问他如何?”
这几人觉得有道理,因为从以前的事看来,只要是修行上的事,几乎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倒这位的,虽然这位批起人来一点也不留情,但是比起了解真道来,被骂两句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下有人寻到了甘柏这里,道:“前辈,我们这一些疑问想向请教。”说着,就将那两篇道法送至他处。
甘柏正自观看一幕盛剧,被打扰了很不高兴,拿来随意撇了一眼,但却咦了一声,再是认真看了看,便道:“这些语句似是而非,你们把全篇找来我一观。
那人想了想,还是来寻梁屹,并道:“梁道友,如今寻到一个前辈,能解此中之疑,只是这前辈要观全篇,道友不妨送来一观。”
梁屹非常谨慎,他先是问了一下这位桃实的身份,再翻了翻以往批言,发现的确是一位能人,这才将全篇道书交托给了几人。
那人得了道书后,便迫不及待送到了甘柏处,自己则是忍住不看。
甘柏待拿到之后,待把全篇看了下来,冷笑道:“只观此一篇,便知此人不过是卖弄道法之辈,此给上境修道人看看也就是奏个趣,可用来调剂解闷,放在你等这里,除了学了一肚子空口大言,可谓全然无用。”
那人有些懵,小心道:“桃实前辈,据说这可是上乘道书、”
甘柏不屑言道:“什么上乘道书,在我看来满篇都是废话。”骂过之后,他当场在道书下面留了几句批言:
地能站人天不落,岂用你来告诉我?
说个清楚还算理,满纸全是瞎琢磨。
拿来只配垫案角,瞧个两眼都嫌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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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六章 论道对理争
那修士在看过甘柏的批语过之后,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想了想,回头寻到梁屹,斟酌了一下语句,谨慎言道:“梁道友,似乎那位桃实前辈对此道书有不同之见。”
梁屹沉声道:“这位前辈是如何评议这道书的?”
那修士支吾道:“不好说,梁道友去看上一看便知。”
梁屹听他这么说,就知那位桃实定然对此书评价不高,他再次寻到了“桃实”的符印,意念注落其上,就有一片光幕在面前展开。
他抬头一看,见那道书满篇都是落在那里,而下面只得一句批语,上面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似乎其人这本道书很看不上,根本不屑多置一词。
他看过之后,倒也没有生出什么恼意,而是去认真琢磨了下那些批语,再结合他方才深究的东西,不由闭上双眼,坐在那里深思起来。
许久之后。他再是睁开眼睛,随后他寻到方才那位同道,沉声道:“这位前辈说得对,这道书虽然精深玄妙,可我辈还不够资格去看,若是非要看出个究里来,那只会越陷越深,反而偏离了正道。”
那名修士看他态度,却是有些不解道:“梁道友,我看着这道书的确是有些道理的啊……”
梁屹道:“道理也要看是什么道理,道理能为我用,对我说来说方才是道理,若是太过高渺遥远,那与我并无太大用处,反正我眼下之妨碍,所以那道书之中所言,道友看看便好,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此书若是单纯探讨道法,那倒罢了,可被一语点明后,现在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引人迷失其中。
不过这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他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也是由此,他如今对颜瑞江也是多了一丝怀疑。
那修士想了想,道:“梁道友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梁屹知道他只是不想和自己吵,所以顺着自己说,其实并没有死心。
但他也能理解,自己不也是陷进去了么?看着大道至理就在眼前,又有几人能够放弃呢?便是被人指了出来其中不妥之处,可不去试一试又怎是甘心呢?
这个问题只能从根源之上设法解决,他想了想,从大道之章中退了出来,和守值弟子交代了一声,便就出了玄府。
不过他虽离去,训天道章之内却是未曾平静下来。
甘柏如今也算是一个名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会引来不少人注目的,而他将道书全篇放在了符印之中,自然也不少有人得以看到。
这篇道书确实是涉及不少玄妙道理的,并且高明之处就在于,总给你一种自己若是深研下去,便能找到真正答案的错觉,就连梁屹这般根基深厚之人上一开始陷入了进去,一般人还当真没眼力做出正确的判断。
故是许多人看过后,却不同意甘柏的见解。
他们都认为,这里面明明这里面说了很多道理,颇是给人以启发,怎么就被贬低的一文不值了?这些人直接质疑甘柏的评判。
但也有一些人认可甘柏的判断,都说桃实前辈每每言之有物,从不胡言乱语,他若这么说,定然是有道理的,并且还真有一些头脑清醒之人在看过批语回头再去看,果然觉得此书说得就是些无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