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8章
而此时此刻,一驾飞舟在虚空之中飘荡,正逐渐往一座飘悬在虚空之中,大小堪比星辰的巨型泊台挨近。
邢道人正站在稍显狭小的飞舟主舱之内,目光望着前方,只是神情之间有些阴郁。
他们一行人在阻击张御失败之后,本该早早撤回,奈何元夏巨舟被毁,导致他们无有合适的乘渡阵器可用。
他们大部分人虽然可以凭借法力横渡虚空,可他们是不可能采取此等方式的,元上殿乃是代表威仪法度之地,要是他门如此做,那是要受到嘲笑的,还会因此削减元上殿的威信,且诸世道一定是会为此大做文章的。
于是他们又费力从巨舟之内寻了两家尚算完全的飞舟出来,用此载乘折返,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驾飞舟都是在半途之中无缘无故无法驾驭了。
故是有人提议,不如以他们自身法力推动飞舟前行,装作驾驭飞舟回去就可,那随从修道人见得邢道人神情阴沉,立刻训斥了这个蠢主意。
最后不得已,邢道人令随行之人凭空祭炼了一驾飞舟,由此又耽搁了一些时日,过了二十多天方才来到了这一处泊地,并且他们这一次为免丟了脸面,却是遮掩舟身,于无声无息中进入泊台。
只是他们不曾发现,在某一个随行之人衣袍一角上,却是附有一粒闪烁着微光的尘埃。
张御此刻坐在石台之上,正通过此一枚微尘观望着一行人的动静。
在那日他以“天印渡命”之法崩裂巨舟之后,便于同时留下了这一枚以心光凝聚的尘埃。此心光相当于一个简易分身,可以由此观望到此辈的一举一动。
若是被邢道人发现,那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以后再寻机会。而若不被发现,那就可以借机看一窥这些人的具体情形。
他并不曾指望能通过这些人知悉元上殿的玄机,只是想对元夏做一番更为深入的了解。
而心光微尘一落此间,立时各种声光气色纷至沓来,全数传递至他的感应之中,就在短短片刻之间,他就了解到了此处的大致情况。
邢道人此刻所到之地界,乃是元上殿的一处名唤“元墩”所在。
所谓“元墩”,其实就是元上殿在各个世道薄弱之处所建立的飞舟泊地,同时也是方便元上殿各处真人往来巡查和休整之地。
但是这等地界并不受诸世道的欢迎,也很少有诸世道的修士及其麾下的外世修道人到此,因为这等本质上就是在试图侵夺各世道的权柄。
这元墩分作上下两层,上层乃是真人居所,可称得上仙灵之地,各种上层修道人所需那里都能寻到,连元夏巨舟那里都可以炼造。
而在下层,却是充斥着底层修道人和无有修为寻常人种。
诸世道也有自己的人种,不过都是在世道之内蕴养得来,不知多少代下来,已与外世的人种大为不同,故是外世人种早是被抛却了。
但是元上殿却是收拢了这些人,少数天资过人的,可以提拔成为门下徒从,或者将之炼化为炼兵,从而成为元上殿可以驱使的工具。
而其中大部分,长久以来都在为元夏征伐天外世域提供各种后备支持,无论是寻常修道人所用的飞舟,还是服用的丹丸,亦或是各种宫观楼宇,都是出于这些上进无望的底层修道人之手。而在他们之下,则便是那些地位更低的人种了,这些人是处于被盘剥的最下层。
那一粒心光尘埃并没有跟着邢道人等人往上层去,而是脱离出来,往下层漂游而去。
在虚空之中时,到处都是尘埃碎星,邢道人注意力大部分时候都是放在外部,所以不易被发现,可要是去到了元墩上层。那定然是有遮护的,很是难以进入其中。
反观下层,是元夏最为不重视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花费力气去维护这些低辈修道人,心光尘埃更易在此存续下来。
在进入下层看了一会儿之后,他见这里广厦高阁林立,各种风格的建筑掺杂其中,看似杂乱无序,实际也是生机勃勃,看去似是来自不同世域的修道人都在这里汇聚。
可元夏每攻下一处世域,所有底层生灵定然都是随世覆灭了,所以这些人极可能是投靠元夏的外世修道人的门人弟子。倒是妘蕞等人此前曾言,诸世道不允许外世修道人传继弟子,这与此似乎有些矛盾。
不过在心光微尘接受了更多声色气光之后,这个答案得到了解释。
诸世道的确是不允许归降他们的外世修道人私下传道,但在元上殿这里却是允许的。这并不是元上殿宽容,而是元上殿要和诸世道争夺权柄,所以在各处采取了与之不同的手段。
张御通过尘埃感应各方,仔细观察着这些元夏底层的景况,在这里他还发现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东西。
那是存在于元墩最下层的一座巨大的矮柱状阵器,从此间之人的口中他了解到这东西名为墩鼎,寻常修道人竟是可以通过此物来祭炼自己所需要的阵器,而不必要再由修道人自身祭炼。
按照元夏自身的演变,照理说是不太可能出现这些东西的,这极可能从某个破灭世域中得来的技艺。
可尽管元夏有了这东西,但他却看到元夏并没有好好加以利用。
这倒并不是元夏短视,因为就算能拥有了以阵器造阵器的技艺,可上层界限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故是无论拥有多少阵器,都对上层交战没有帮助,自然是得不到重视的。
其实便是有可能打破层限,元夏在遇到更为强大的敌人之前非但没那个主动意愿去推动,反还会警惕打压,防止出现更多变数。
便连天夏内部,经历了神夏、古夏之演变,都还有一群固守古旧作派的修道人,遑论元夏这个极端保守,恨不得约束天道的世域了。
不过他却是暗暗将此记下了。
元夏现在是没有重视此等技艺,可将来要是与天夏交上手,并且一旦天夏占据上风,为了挽救自身,那说不定会将此等技艺捡起来的。到时候恐怕会给天夏带来一定的麻烦,这一点必须加以重视,并且要尽早做好这方面的应对准备。
正在思量之际,他心中忽然有所感应,将注意力转了回来,睁开目光看去,见严鱼明走到台下,道:“老师,外面来了一位方上真,说是奉蔡上真到此。”
张御颌首道:“有请。”
不多时,外面有一个赤袍道人走了进来,这人外表二十上下,身形高长,狭目长鼻,皮肤之外有莹莹宝光环绕,他执有一礼,道:“在下方因醢,张上真有礼。”
张御还有一礼,道:“方上真有礼。”礼毕之后,他便请了这位落座。
方因醢上前几步,在他面前坐定,道:“蔡上真几日之前与我说,张上真问及那上乘法仪是否用,便着我来与张上真一说究竟。”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御,语声略带不满道:“不过方某却要问一句,张上真若是不相信元夏,又何必来求元夏呢?我等理应该是先对元夏有所信任,元夏才会用诚意待你。”
张御看着他道:“这般说来,当时刘上真是对元夏是十分信任的了?”
方因醢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当初方某投向元夏,那是全身心的信任,元夏愿意接纳我等,那又是何等宝贵的机会?又岂能心存怀疑?”
他这时露出不屑和轻蔑之色,“方某过往那些同门同辈,恰恰是因为深心之中不信任元夏,所以不是覆亡就是只配得一个下乘法仪,或是干脆只能吞服避劫丹丸。”
张御看了他一眼,却是一抬袖,哗啦一声,远处台架之上就有无数棋子飘来,在两人之前混作一团,道:“方道友,可否请教一局?”
有些东西,问是问不出来的。而且他认为与这位的交流恐怕并不能得到较为真实的回应。但他可以通过道棋的交流去观察揣摩。并且还通过棋局之上的步步紧逼,去能将一些对方不愿意透露的东西也是逼迫出来。
方因醢微微抬起下巴,道:“既然张上真有兴致,那方某就奉陪一局。”他也不客气,一拂袖,将一团棋子分辟开来,便作势一请,道:“张上真,请吧。”
……
……
第五十三章 攀法附全己
方因醢虽然看着倨傲,但熟知他的人却是知晓,此刻他对张御其实已算非常客气了。这是因为张御功行足够高,他也难以看透,故平日姿态已然是有所收敛了。
可究其本心,对于天夏修道人是不怎么看得起的,实际上他是看不起所有的外世修道人。
虽然他本人也是出身外世,可是自从自投靠了元夏,并且获得了上乘法仪之后,他已然是将自己看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元夏修道人了。或许是为了与以往的身份做切割,所以他对于其余外世修道人都是异常鄙夷。
在他认知之中,没有比元夏更为上层的修道之世存在了,元夏道法在诸世之中也无疑是最高的。虽然他本人修持的不是元夏正道,可这些年来心慕上道,浸淫上法许久,自认眼界远远高于那些外世修道士,也就仅仅输弱于那些元夏修士罢了。
这一局道棋,他自认可令张御分辨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差距。
张御见他剖开棋局阴阳,便也伸手出去,挪动布子,开始变演自身之道法。
方因醢也只整理棋子,同样摆开道法,随后便开始试探接触,互相对抗。
张御与其人往来数回,发现这位的确有自傲的资本,此人求全道法不说,且还是他到元夏之世后所遇到的道法最高之人了。只是这位若没有这样的本事,怕也不会被东始世道所看重,更不会赋予其人上乘法仪了。
棋局一开始是势均力敌的,但是半天过后,方因醢神色之中渐渐出现变化,略微有些难看起来。尽管场中局面看着还算稳妥,可是他只能局限于一处,张御将他们所有可得变化的棋路都是堵住,要往外去,几乎是没有可能了。
道法之强弱不在于同辈之间的较量,更在于看谁更有可能登临上境,现在他上境之路俱被堵死,反而张御却是可以自如追攀上法,若是棋局自此而断,那么已然可以判他为负了。
不过他却不甘心到此为止,被堵之路可以突破,被阻之法可以打破,他却不信张御能一直这么遮挡下去。
于是他神情凝肃,把手一拨,手下棋路也是骤然一变,其所运用的道法已与之前大为不同。
但是这只是徒自挣扎,以张御所具备的深湛底蕴,只要占据了上风,那就不可能再让他扳了回去,对于其人尝试的各种突破,不是一步步从容化解,就是将之反顶了回去,根本不给其任何机会。
方因醢本来可以在棋局终了前维持一个体面的平局,可是由于他太过想要求胜,所有突破的可能都被斩绝,且因为所有道法变化已被对面摸透,哪怕推倒重来,他都没有多少赢的可能了。他的脸色一时也是阴沉无比。
张御却是没有如以往与符姓修士对弈那般给他留什么情面,在斩断一应变化后,见其已然技穷,便毫不客气展开围剿,没用多时,就将方因醢所掌握的棋子消杀一空。
到得对面最后一枚道棋化去,他才是收手,抬首看向对面,抬手一礼,淡然道:“多谢方上真赐教了。”
方因醢神情难看,他哼了一声,自座上站了起来,根本不曾还礼,就这么拂袖而去了。
张御没去管他如何,也自座上起身,来到拱桥平台之上,眺望远处风景。
方因醢与他对抗的前半局,一直是用自己的道法,只是始终为他所压制,用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解决,所以到了后半局,他只能不停得将自己所得来其余道法的抛出来。
这一望而知不是自己他自所修炼的,其却将之当做了底牌,结果非但没能挽救局面,反而是被他打得溃不成军,其人最后恼羞成怒,恐怕因为没有能用此成功翻盘有关。
方因醢身为求全道法之人,并不愚蠢,在道法对弈之中一开始也与他有来有往,可是有一点,其深心之中似是无限推崇元夏道法,从对话上也可以看出,似乎其一遇到元夏的东西,就失去了正常判断能力。
好像其人完全视元夏的一切为至上,根本不会去考虑其中之对错利弊。
而他认为,这不是没有缘故的。
通过那一番道法试探,他认为这应该是出于一种寄托的手段。
这位把自己心神乃至于一切都是交给了元夏,连自身道法都是屈从元夏道法,完全舍弃了自我上进之路,这般做法看似无智,但这在某种程度上解决了他本人出身外世修道人,但后又融入元夏的矛盾。
现在还难知这是方因醢本人的选择还是那上乘法仪的原因。
严鱼明走了过来,道:“老师,那位蔡行真人来了。”
张御点了下头,道:“唤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蔡行走了过来,执有一礼,道:“张正使,上真托我来问一声,方才既见过了方上真,不知张正使觉得如何?”
张御道:“虽是见过了方上真,解了些许疑难,但是心中仍有许多疑问。”
蔡行笑了起来,道:“不妨事,张正使又不急着离去,可以慢慢在我这里寻到解答,我们不会像伏青世道那般设置阻碍。”
他想了想,又低声道:“张使者,有些时候,要得到某些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总是要有所付出的。”
张御看向他,道:“蔡真人,有一事可否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