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心底浮起——自己真的成功控制住了这艘在亚空间中航行的幽灵船，而且……他甚至觉得在亚空间中的航行比在现实世界还要轻松、顺利。
失乡号就这样在黑暗中划过一个弧度，船头调转了一百八十度，重新对准了那片仿佛从一颗星球上撕裂下来的天体碎块——已经远去的苍白独眼巨人再次出现在邓肯的视野中，并渐渐向这边靠拢。
邓肯驾船再次回到了这位古神附近。
在失乡号靠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巨人脸上那只浑浊的独眼果然再次转动起来，在黑暗中沉默地盯着邓肯。
邓肯却仿佛全然没有在意这道注视——在之前的近距离接触中，他已经注意到这只眼睛的注视对自己根本没有丝毫影响，而比起被注视所带来的紧张不安感，他此刻更想收集更多情报。
失乡号缓缓向着独眼巨人的脸庞靠拢，那只浑浊的独眼在邓肯视野中越放越大，到最后几乎占据了侧面整个船舷的尺寸。
邓肯让船在这个位置停下，随后松开了舵轮，迈步来到船舷附近，仔细观察着那只眼睛。
巨人的眼珠微微调整着角度，空洞的瞳孔转向他，那朽亡的独眼已然浑浊，仿佛有一层苍白的雾霭覆盖在眼球内部，邓肯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那层雾霭表面，朦胧虚幻。
“……你在看什么？”出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心态，邓肯突然轻声开口。
但他并未得到回应——巨人确实已经死去了，那只转动的眼球似乎只是这古老的神祇在死亡之后残留的某种“惯性”，或是这庞大尸骸残余的一丝“余颤”，在维持着仿佛存活的假象。
邓肯却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在万物寂灭之后逐渐冷却的余火中，古神的尸骸统治着世界的灰烬。
这些死亡的神明，哪怕是再一次死亡，甚至再次死亡之后又过了很久很久，它们的残骸都仍旧维持着某种程度的“运行”，祂们的死亡是一种诡异而无法描述的状态，哪怕像山羊头那样分裂为数不清的碎片，被扭曲成匪夷所思的样子，这种“运行”都会持续下去，这个漫长的过程……仿佛能一直持续到永恒。
邓肯仍旧不是很明白这些所谓的“神明”，或者“远古诸王”到底是一群怎样的存在，不明白祂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但从眼前这苍白巨人之王的身上，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在逐渐……触碰到某种“真理之貌”。
就在这时，邓肯突然皱了皱眉。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在巨人那浑浊的、仿佛覆盖着雾霭的眼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邓肯更加凑近了一点，愈发仔细地观察着那片浑浊的倒影，努力想要从那些覆盖着一层时光痕迹的影子中分辨出一些可以辨认的影像，渐渐地，他终于从中看出一些东西——
他首先看到一个巨大的，拥有某种海兽般狰狞外貌，却又有着优雅圣性的存在，这个存在立于前方，而后又有一个身上缠绕着火焰的人形轮廓，祂立于一旁，在这两个身影之后，则又可以看到一些朦朦胧胧的发光事物，那似乎是一系列排列整齐的灯光，它们被镶嵌在一个巨大的立方体上……
此外还有身披黑袍，仿若尸骸般的巨人，扭曲怪异，不可名状的团块，如同乌云般漂浮在诸多存在上空的阴影，高瘦弯曲的肢体，丛生的荆棘，淡金色的弧光……
许多像这般影影绰绰的虚幻轮廓倒映在巨人的独眼内，各自有着怪异的形态，又沉默而肃然地环绕在黑暗中。
邓肯错愕地盯着那些哪怕仅余影像也仿佛能散发出无穷威能的身影，过了将近半分钟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这是“众神”，是“远古诸王”的身影。
巨人的独眼中倒映出的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在古老的岁月之前，在大湮灭与深海时代之间的某次夜幕中，曾有这些伟岸的存在聚集于这个地方，祂们环绕在巨人周围，沉默伫立。
祂们的身影就此深深烙印在了这只浑浊的独眼中。
这是一次葬礼。
是苍白巨人之王创世失败而死之后，诸神为祂送行时的一幕。
邓肯头脑中思绪急转，同时又生出了无数的联想，他依照尘世间目前的传说以及自己最近收集到的情报，尝试着一一对应那些倒映在巨人独眼中的影像，却发现除了已知的四神和少数古神之外，那些身影中更有许多是如今完全找不到对应传说或情报记载的。
甚至有一大半的身影，他都完全不知道祂们是谁——正教记载里没有，连异教徒那些离经叛道的神话传说中也没有。
邓肯沉默地伫立着。
如果每一个“神明”都代表着一个较为强大的、在世界毁灭之后仍然存续的文明代表，那么似乎有半数以上的“古神”，都已经悄无声息地陨落在第三次长夜之前了——就连那本《亵渎之书》都没有留下祂们的名字。
像苍白巨人之王和梦境之王那样创世而死的“远古诸王”，竟是这些陨落诸王中的幸运者。
邓肯轻轻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准备转身离开。
但就是这一声叹息间，他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
他自己的身影此刻也倒映在巨人的独眼中。
倒影在远古诸王那些凝固于时光长河的身影之间。
那里有一个空位，不大不小的空位。
就仿佛是在一百个世纪以前，祂们聚集在这里送别苍白巨人之王的时候，就已经留下了这个位置。
第六百六十八章 蕴于星光
在苍白巨人之王那只混沌独眼所倒映出的诸多身影中，留下了一个空位——是巧合，还是远古诸王们的有意为之？
邓肯只知道，在自己来到船舷旁认真观察那只巨大独眼的时候，他恰好站在了那空位前——他的身影倒映在那里，而直到从巨眼表面那层浑浊的沉淀雾霭中辨认出了其他不可名状的身影，他才察觉这点。
这或许真的只是巧合——他很想这么告诉自己，但在亚空间，在一具古神的尸骸前，他不相信有这种巧合的事情。
邓肯眉头紧锁，随后谨慎地、一点点地慢慢向后退去，仿佛生怕惊醒了这里的什么东西。
死去的苍白巨人之王，还有倒映在那只独眼中的诸王们的身影——邓肯总觉得这些存在仿佛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自己的每一个举动，就如从岁月长河中投来遥远的目光。
在谨慎而缓慢的行动中，他离开了独眼前方。
然而下一秒，他便看到自己的身影再次浮现，再次静静地倒映在那只眼睛里，倒映在诸王之间。
邓肯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猛地停掉了半拍，而紧接着，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景象出现了：
自己留在巨人独眼中的身影正在逐渐发生变化。
那个穿着船长制服、戴着阴沉三角帽、高大而威严的模糊身影正在抖动，变幻，就仿佛是某种幻象正在消退，这身影迅速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一个穿着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的，看起来不甚健壮，面容则模糊到无法辨认的“人类”。
那是“周铭”。
周铭一动不动地站在甲板上，仿佛一尊雕塑般死死盯着那只距离船舷只有咫尺之遥的浑浊巨眼，盯着那只巨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向前迈出脚步，再度来到那只巨眼前——隔着一层凝结在眼球表面的浑浊雾霭，他注视着自己模模糊糊的倒影，并慢慢向前伸出手去。
他知道自己在冒险，在这诡异危险的亚空间中，他正在做着骇人听闻的尝试——但最终，他的手指还是触碰到了那眼球的表面。
一种“虚无”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仅仅是一刹那，周铭就理解了之前露克蕾西娅告诉自己的、在边境触碰到那个圆柱黑影时感受到的“虚无”是怎么回事。
他很确定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但他没有感受到温度，也没有感受到硬度，残缺而怪异的“感知”从指尖传来，让他短暂愕然。
而在下一瞬间，周铭看到自己倒映在眼球中的身影猛然发生了变化——那个穿着白色衬衣的“人类”就像不稳定的幻象般迅速崩溃了，组成影像的每一部分色彩都在眨眼间消退、溃散，在色彩的消退中，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从中涌了出来！
一片璀璨的星辉取代了那迅速消散的身影，并沿着黑暗向四周蔓延，它们在最初的一秒钟里维持着模糊扭曲的人类轮廓，无数星光却仿佛满溢而出一般从那人形轮廓的四周不断溢出，星河般的光辉几乎眨眼间便覆盖了整只眼球，而后继续满溢着，上涌着——那星光终于溢出了眼球，从眼球的表面蔓延出来！
光芒如流，触碰着周铭的手指，在“接触”发生的刹那，周铭听到了头脑中传来的一声轰鸣！
那是无数叠加在一起的巨响，是海量信息被压缩在一个瞬间时产生的“震颤”，那是一段足以解释整个世界运行规律的浩瀚数据，一个入口，一扇大门，还有亿万人的叮嘱与思绪，在这个短暂到可能只有一个普朗克时间的、永恒的瞬间里，周铭觉得自己仿佛被撕裂了，他的意识在这声轰鸣中沉浮，艰难地寻找着那些叠加在轰鸣中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似乎就要理解那些声音的含义，而许多破碎的片段蜂拥进他的脑海，在他的理智中轰然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