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邓肯神色一凝,紧接着便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再联想到这座宫殿内被保存下来的骸骨和遗物,他渐渐冒出了一个想法。
片刻沉思之后,他转过身,注视着水潭边那毫无生机的巨兽遗骸,随后轻轻翻转了手中的沙漏。
沙漏中的淡金色细沙发出人耳计划无法察觉的沙沙轻响,流沙似雾般从容器中落下,在两个相互倒立的“死亡之门”间流转。
下一秒,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仿佛有某种力量将世界阻隔为了生死两个部分——邓肯视野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灵界一般的黑白灰色调,并在每一样事物的边界弥漫出层层叠叠不断晃动的幻影,而在幻象中,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了,石质平台旁边只剩下手执沙漏的他自己,以及……那些正在飞快重组、生长出血肉的骸骨。
遗骸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两个穿着盔甲,面容严肃,看上去沉默寡言的高大男人,以及一位穿着白色袍服,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年轻女子。
邓肯惊讶地看着这三个在自己眼前“生死逆转”的身影,但在他开口之前,那身穿白色袍服的女子便对自己摇了摇头,并悄然向旁边退去。
水潭边缘,那道如同教堂屋顶一般巨大的苍白肢体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后其表面便泛起了如水般的微光,而一个温和的嗓音则传入邓肯脑海——
“我们终于见面了,篡火者。”
“葛莫娜?”邓肯立刻反应过来,并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沙漏,“……没想到真的管用,我只是随手一试。”
“是的,感谢你的随手一试——在神殿内的时间流中,我处于完全的死亡状态,那沙漏中则保存着短暂的生机,用于在必要的情况下让我与你交谈……巴托克在打造沙漏的时候就曾说过,你一定会翻转它的。”
听着那个在脑海中响起的温和声音,邓肯突然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等等,你是说……你们知道我一定会来,一定会翻转这个沙漏,一定会在这里和你交谈……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在这座庇护所诞生的那一天,它的时间就已经闭环了,篡火者……在我们眼中,这狭窄蜗居中的时间不是一条河,也不是一条线,它是一张一览无余的平面——在这张铺开的‘时间之卷’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已经结束……”
那个温和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钟,随后轻声继续道:
“至于你,篡火者,你的到来则是这张时间之卷尽头唯一一个能够确定会发生,却无法确定会如何结束的事件。”
“关于时间流的问题我倒是已经了解过不少……你说的这些我可以想象,只是很难第一时间联系到实际,”邓肯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环视着这个地方,“神殿内的时间流吗……怪不得,在我们踏入这座神殿之后,不管是我还是凡娜就都再也无法感知到你的‘活动’,而在看到平台上的那些……”
他说到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几个站在一旁的身影,随后很快收回目光。
“看到那些尸骨之后,我就隐约猜到了这座神殿内外似乎存在某种‘区别’——在踏进这里之后,我们就似乎走进了一个独特的‘选择支’里。为什么要这样?”
“为了延缓外部屏障的‘腐朽’,”葛莫娜轻声说道,“我们在腐烂,篡火者,我们必须想办法把自己的腐烂‘关’起来,否则等不到庇护所的寿命抵达极限,这个世界就要被我们释放出的‘溃烂’侵蚀殆尽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残渣与惯性
沙漏中的细沙还在不断向下流动,仿佛还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邓肯将沙漏小心地拿在手中,与那古老的“神祇”交谈着。
众神正在腐烂——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四神的教皇们曾经就这么对他说过,而且他们还说,众神腐烂的气息已经渐渐渗透进入尘世,正在和末日一同蚕食着这个世界。
但这是他第一次从“众神”之一口中听到这句话,并意识到原来现在的局面已经是他们尽可能延缓这一过程的结果。
“这座仓促间建立起来的庇护所有着太多的缺陷……一切都是短暂的,那道帷幕,‘太阳’,群岛的基石,还有我们自己——在第一次长夜开始之前,我们其实就已经迎来了自己的终末。”
在单调的黑白灰色调构成的“灵界”中,古老的利维坦女王轻声说着,这骇人的巨兽却有着温和的嗓音,那嗓音仿佛一个漂浮在深水中的梦境,缓缓向邓肯讲述着那些过往的一切——
“我们用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死亡’,而后又用了很久,巴托克才从我们这种‘死而不息’的状态中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旧世界的‘惯性’。”
“旧世界的惯性?”邓肯立刻皱了皱眉,心中浮现出些许猜测。
“你应该已经知道是什么摧毁了我们的世界,那许许多多的世界——那你也应该知道,大湮灭并没有完全摧毁那些世界的所有东西,总有些许‘残渣’从世界撞击的过程中保存了下来,而我们这些被称作‘神’的,也是那些残渣中的一部分。
“但残渣之所以是残渣,就因为它们已不再完整,当沙尘从巨石上剥落,它便只是沙子而非巨石,我们也同样如此——大湮灭的冲击永久改变了我们的本质,严格来讲,从那一天起,我们也成了那些炙热‘灰烬’的一部分……但与灰烬不同的是,我们保留了‘自我’。
“我们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这种‘认知’,让我们从灰烬中再度爬了起来,甚至将一部分其余的灰烬重塑成了我们‘记忆’中的样子。
“在最初,这让我们一度以为有机会重塑所有的世界,有机会把所有的灰烬复原,但没过多久,我们便意识到了这份‘重塑’的极限,也察觉了我们自身的不断衰弱……
“我们并没有真正地活着,我们只是尸骸中残留的执念,对自我的‘认知’和对旧世界的‘记忆’是我们能够继续活动的唯一原因,而这份‘认知’和‘记忆’……在随时间流逝而不断磨损着。
“巴托克,我们中对‘死亡’最为了解的一个,将这种现象称作‘旧世界的惯性’,他认为我们并非因自我意志或个体力量而存活下来,而是因‘世界不愿死去’而存活下来。旧世界在大湮灭中毁灭了,然而它们曾经存在过的事实化作了末日之后的‘惯性’,变成了那些在大湮灭之后仍然存在的各种残渣——变成了我们。”
“对自我的‘认知’和对旧世界的‘记忆’……”邓肯一只手托着沙漏,另一只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这就是‘庇护所’诞生的基础?”
“是的,”那个温和的声音对他说道,“我们用自己的记忆和认知,从灰烬中重塑出了最初的‘基石’,这也是为什么尘世间残留着许多指向大湮灭的、似是而非的‘记录’,却又始终找不到任何真正能证明大湮灭的‘实证’,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实证’,就连整个无垠海,都是用我们从灰烬中捡拾回来的残渣堆积而成的……
“但即便是那些残渣,也会因为我们‘认知’和‘记忆’的磨损而不断陷入衰退……庇护所最初设计中的‘寿命极限’,便由此而来。”
邓肯聚精会神地听着葛莫娜的讲述,时而陷入思索,又在思索中自言自语般开口:“‘惯性’终有消退的时候……所以终焉勘测小组必然会遇到那个‘极限’,不管他们怎样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世界的尽头’都早在世界诞生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
他突然回忆起了“克里特”告诉自己的那句话:
“延续庇护所是毫无意义的……”
“是的,延续庇护所是毫无意义的,”利维坦女王轻声重复着,“但这句话有更高一层的解释——继续‘延迟’那场末日是毫无意义的。”
邓肯眼神微微变化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那段匍匐在水潭边缘的苍白肢体,看到那肢体逐渐扬起,一只只眼睛从它的表面缓缓张开。
“还记得吗?大湮灭所带来的世界末日并未结束,它一直在万事万物的最底层逻辑中缓慢进行着,规则的冲突和混乱的蚕食只是它的表象,本质上,那是‘惯性’与‘末日’之间的对抗——只要我们这些‘惯性’还存在着,只要庇护所还存在着,大湮灭就永远不会停下,它要一直持续下去,直至世间万物被碾为糜粉,到那时候……世界末日才算是结束了。”
那段苍白的肢体微微垂下,一只只并非人类,却仿佛饱含着人性与知性光辉的眼睛也随之低垂着。
“是的,篡火者,正是因为‘世界’不肯死去,世界末日才不肯停下,正是因为我们还存在着,大湮灭才一直延续到今天,甚至直到此刻……它还高悬在众生头顶。”
“高悬在终生头顶……”邓肯瞬间反应过来,“你指的是世界之创?!”
“……那道裂隙,是它在观察者眼中呈现出的样子,它本质上是一个‘结果’,是一个将所有世界的所有可能性引向同一个‘坍塌事实’的……‘焦点’——它就是无垠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