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牢狱——
廷尉的牢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扣押普通的卿士,而另一部分则是身份贵重的贵族。
狱卒提着灯笼,点头哈腰的将人迎入狱中,“公子,这边。”
几只老鼠听到动静声后,便从排泄污水的阴沟中窜了出来。
漆黑阴暗的牢狱中,突然有火光闪动,被囚于狱中的公子由静坐在牢房中。
火光停下后,他将头抬起,“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子冉站定在狱前,向狱卒挥了挥手,狱卒遂将灯笼挂了起来,向子冉行礼后退去。
“我本是不想来的,但是父亲单独见了我。”子冉回道。
“所以你代父亲而来?”子由疑惑道,“这可不像你。”
“当然不是。”子冉否定道,“我只是替你悲哀。”
子由听后忽然颤笑不止,“悲哀…”他看着子由,眼里充满了凄凉,“长兄这是在可怜我吗。”
子冉看着在阴暗灯火下,如此神情的弟弟,“子由,这些年我与你还算亲近,你为什么…”
“长兄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子由打断道。
子冉顿住,自己的亲弟弟暗中指使人杀了自己的舅舅,她本该有恨,可是恨意却被怜悯之心驱散。
“你感受过痛苦吗,我的痛苦。”子由又道。
“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但是舅舅的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子冉说道。
“是吗?”子由似乎有些质疑,“其实你应该知道的吧。”他的脸色渐渐阴冷下,“这件事的背后还有谁。”
子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眼睛注视着子由,没有说话。
“那个女人。”子由缓缓靠近,二人隔着牢狱的门,他忽然一把拽住了子冉的胳膊,双目涨红,“你其实什么都知道。”
“你去见过她?”子冉用力将手挣脱。
“怎么,都是做儿子的,难道就只允许你这个长子去见母后吗?”子由反问。
“你当然可以。”子冉显得漠不关心。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见她吗?”子由却看出了子冉漠不关心背后的恐慌,“我不信你不好奇。”
子冉抬起头,“这就是你要见我的目的?”惊恐的背后,似乎是已确定的答案,“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与其说是你去见她,不如说,是她见的你。”
“可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子冉又道。“还是说你想凭借这个,摧毁我与击垮我。”
“我不在乎你信不信,”子由道,“因为昨夜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只想让世人知道,父亲的选择是错误的。”子由看着子冉又道。
“什么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呢。”子冉问道,“变得像父亲一样狠心,为了国家,抛妻弃子吗。”
“那不是国家,那是为了他自己。”子冉又道。
“那么你现在做的,难道就不是为了自己吗?”子由也问道。
子冉再一次停顿下来,“我不否认。”随后她转过身,“活在这个世上的人,谁又不是为了自己呢,你,我,还是他们。”
“但,都已经不重要了。”子冉向前迈步。
“希望你不会后悔。”子由看着子冉离去的背影说道。
“那么,”子冉侧过头,用余光扫视着,“你后悔了吗?”
“愚蠢的搭上了自己的全部,去求一个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
子由后撤了几步,忽然弯腰大笑了起来,但这样的笑只有短暂的片刻,他看着子冉的背影,越发觉得可笑,“多年以后,你会有答案。”
子由离开了大狱,此时天色已经亮了,章平见她出来,于是提醒道:“公子,您今日得去一趟天官,开始学习处理政务了。”
天官为六官之首,天官之长为太宰,称天官冢宰,即国相,原为辛吾担任,但自辛吾罢相后,此官便不再设立,只存副官与机构,直隶君王。
子冉看着屋顶上厚厚的积雪,即使是升起的朝阳,也无法将它们融化。
“章平。”她忽然唤道。
“小人在。”寺人上前一步,弓着腰。
“我做得对吗?”她低头问道。
章平先是一愣,而后回道:“相国是国家的栋梁,不应枉死,任何有罪之人,都该受到相应的惩罚才是。”他理解了公子冉问话的意思,却并不透彻,“不管是谁。”
“你说的对,不管是谁。”子冉听后,越发的愁容满面。
章平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似乎并不准确,于是圆滑道:“礼法无情,人有情,公子慈悲,一定有自己的考量与决断。”
“至于旁人的看法,又有什么关系呢。”章平又道,“这是公子常与小人说的话。”
“你倒是记得清楚。”一直犹豫不决的子冉向前迈出了步伐,“天官不着急去,先回一趟宅邸。”
“是。”
一个时辰后
——蓟城——
“公子。”章平与一名侍从低声交谈了片刻后,匆匆踏入书房找到子冉。
子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准备入朝,见章平行色匆匆,“怎么了?”
“公子由在狱中…自尽了。”章平拱手回道。
子冉拿着一简半开的竹书凝神呆滞,随后又低下头继续观看,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了。”
第047章 晚景
——阳华殿——
“关于公子还昨夜于夜宴中所言,公子由私下与王后相见之事,确有此事。”掌管内廷的掌侍曹芷跪伏于燕王裕的榻前密奏道,“只不过,是王后主动邀之。”
“王后知道燕国的宗室不会选择太子兴,所以便想寻求另外的倚靠,因为辛吾之事,公子冉与王后有了不小的隔阂,于是便找上了公子由。”
听得曹氏的话,燕王裕沉思了片刻,“他国联姻的后妃,在入国之后寻求倚靠,这无可厚非。”
“不过子由公子,似乎对争夺大位没有兴趣。”曹氏接着又道,“他拒绝了王后的拉拢。”
燕王裕愣了片刻,对于曹氏的话,他没有任何的迟疑,因为子由的想法,他已清楚,“你继续留在她的身侧监视,如有异动,随时告于寡人。”
“是。”
“关于内厨进与中宫的药…”燕王裕稍稍抬眼。
“王后通岐黄之术,对此药有所起疑,但仍是每日不误。”曹氏回道。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活得长久。”燕王裕道,“此药虽有毒害,却不致命。”
燕王裕挥了挥手,曹氏遂起身,而后走到香炉旁,将适才回话时打断的安神香重新点燃,而后退出了燕王的寝殿。
“王。”徐德匆匆跨入殿。
曹氏遂福身行礼,“徐…”
徐德却直接略过了她,似乎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立马汇报燕王裕。
而就在王城的另一端,关押罪犯的大狱中也同样陷入了匆忙与恐慌。
公子冉从狱中离开不久后,大狱中就传来了一道死讯,即便公子由身负罪责,但是作为王的公子,身份也非寻常人可比。
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宫中,徐德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脸悲伤的说道:“大王,新昌君子由在狱中…自尽了。”
燕王裕听后,躺在榻上沉默了良久,他望着榻前燃烧旺盛的炉火,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怎么就变成了如此呢。”但他的眼里似乎不见悲伤,有的只是对局面失控的哀愁。
这是他没有预料的结局,包括子由的死,他回想起祭祀之前,子由在他跟前的控诉。
“子由的死,非寡人之意,却是寡人之过。”燕王裕叹道,也许心底有过一丝的懊悔。
徐德想开口说什么,但是燕王裕的神态似乎不太好,昨夜勉强支撑夜宴,也都是靠着药物。
“大王,宗室和廷尉在问,关于公子还的处置。”徐德于是便奏道。
因为子由的死,让燕王裕的心底生有悲凉,而子还毕竟是这几年当中陪伴自己这个父亲最多的孩子。
“除去他的封君,贬为庶人,燕王室将不再承认他的身份。”燕王裕说道,“并永远的圈禁。”
子还所犯之罪,本为死罪,燕王裕顾及父子情分,最终留了他的性命,但也为了他的性命而严惩了他。
徐德听后抬起了头,“大王的惩处,是否过重了一些。”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寡人如此,是在救他,否则朝中那些士与大夫岂能罢休。”燕王裕道,“寡人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至此,他的眼里才流露出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