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粗茶粗碗,独有一番韵味。
说书人摇头晃脑,犀利的眼神逐一扫过每人,“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寿光侯驱鬼魅很是厉害,只需吓一吓就可令鬼魅现出真形。曾经呐,村里有位女子被鬼魅所侵生了病,他去吓了一吓,有只大蛇就这么死在了女子家前,诶!女子的病,就这么就好了!”1.
说到此段,周侧就响起八卦的细声。
一人说道:“诶,这个故事怎么听起有点耳熟?”
另一人灵光乍现,拍手忽叫:“我知道了!莫任仙不就是那生了病的女子!寿光侯,就是春风酒楼的藏公子!”
一声起,声声应。
说书人急得抬手平息,七嘴八舌中萧敛之和白泠溪又听出了点其他信息。
大概就是说这莫娘是个可怜人,自小和娘家缘分不深,小小年纪就被娘家卖去做了别人的童养媳。之后丈夫还没行冠礼就病死了,婆家嫌弃是她克死了儿子把她轰出了家门。
之后莫娘一人来到芳华村摸爬滚打做些小生意,这途中她认识了一位茶商。二人相爱得很,结成了夫妻。本该到处奔波的茶商为她留在了芳华村。二人合力开了家衔仙酒楼。
本该是段苦尽甘来的佳话,可偏偏老天爷专挑麻绳细处断,不久前茶商去外地运茶的路上被妖兽吃了。莫娘一朝疯魔,亲自去把茶商的尸体带回,然后消失了半月。
等众村民再次在芳华村见到她时,晚上已经开始传出她和她丈夫的谈笑声。渗人的是每家每户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村民的态度随着事情发展急转,纷纷又夸起藏庭雪来。说他如仙人降世,出现在芳华村是冥冥中的老天眷顾,保了芳华村一片安宁。
藏庭雪这么突然出现的人物一朝一夕间就顶替了在芳华村十余年的莫任仙。
在说书人醒木的连连拍打下,大家的声音渐渐平息。
萧敛之终于找到机会,拉了个正在喋喋不休的大叔问道:“这位大伯,你们说莫娘子和娘家不亲,那我怎么听闻她离开芳华村后回的是娘家菁州呢?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那人眼看面前是个白净俊秀的男子,忍不住多说了句:“谁都不知道她去哪了!依我们看,她怕是给她夫君殉葬了,下了地府都要陪着他才最正常!”
白泠溪讶然,这莫任仙居然这么深情么?
说书人继续说起,“我们继续说道。又有一棵树成精了,但凡有人停在树下,或鸟飞过。皆是死的死,坠的坠。寿光侯再次出面恐吓鬼魅,树居然在盛夏时节枯萎,接下来居然又是一条大蛇悬死在树干中,好不骇人!”2.
又是听完一场故事,说书人常爱讲些情情爱爱,神鬼传说。白泠溪倒是觉得这些故事还挺值得回味的,连她都忍不住和萧敛之讨论了几句这些鬼怪故事。
她看向萧敛之问道:“你说那寿光侯恐吓鬼魅是怎么个恐吓法?居然真的会有鬼魅害怕人吓么?该不会寿光侯是做了个鬼脸去吓那些鬼魅吧?”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想笑,不过她憋住了,萧敛之却轻笑出声来。格外悦耳给满了情绪价值。
他顺着她的话也幼稚笑道:“大概是吧。”
白泠溪惊觉此时的情景居然有点亲近旖旎,腼腆地垂下眼睫,小脸上的笑容也变回之前的呆呆高冷。既然已经打听好消息,她正好转移话题提出该换阵地了。
萧敛之撑着伞和白泠溪并肩,烟雨中平静地缓步行于这青板石路,小桥麦田间。他俯首看着她一点点分析,忽然有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无关仙途,无关剑道。只有他和她。
“空悟大师出家六十年载,青年时行到芳华村时还未成为一代大师。一般僧人游历苦行来到某处地方都会选择留住在当地的寺庙里。所以我们只要找到芳华村的寺庙,或许可以问到空悟大师当年来到这时的情况。”
她说完,第一时间是抬头去看萧敛之。想不到他一直在盯着她,清隽冷冽的容颜在烟雨柔光下轮廓都似被氤氲遮蔽,那股子属于寒道剑修的剑意都收敛了。嘴角好似还微微上扬。
白泠溪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萧敛之怎么变得这么奇怪?这样奇怪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他喜欢的人。
打听到芳华村只有一个自在寺,二人走到有着红漆门石狮子的门口。
枯叶满地,门前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扫地小僧手握着竹扫帚哗啦啦把落叶全部堆积在一起。
本该萧瑟,却因飘忽的红烛和缭绕的檀香把人拉回到富有生命力的红尘中。
斑驳光影中的红墙上的金佛字样恢弘雄伟,这自在寺不大,越走近却越能感受到里的浓浓历史厚重气息。
那门前扫地的小僧见萧敛之和白泠溪走近,双手合十礼道:“阿弥陀佛,左侧观音殿正在修葺,二位施主可去大雄宝殿内和诵经堂礼佛。”
二人回了一礼,白泠溪坦明目的直言想见见在自在寺待得最久的僧人。
于是小僧就把他们带到了方丈面前。
走到自在寺内,白泠溪才发觉里面内有乾坤。明明不大的一处庙宇,园景摆饰,绿植花丛,小潭独桥无一不按照风水格局来摆布。恰到好处的精致让人看得舒心。
禅房外的小殿中,方丈盘坐在摆垫上。光秃秃的头上顶着几点戒疤,一身粗布袈裟,他此刻正在闭目敲着木鱼。
小僧说明来由端上茶水后退了下去,幽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待方丈听闻他们是来打探空悟的,不由地回想起了几十年前那年轻却精通佛法的僧人一朝生出贪嗔痴的芽头。
明月之下,火烛影荡。他执拗地问自己,真的有命运一说么?
方丈叹了口气,手中的木鱼搁下。撕破时光流逝的往年痕迹重新观望此刻。
“空悟师弟的事贫僧听说了,你们来到芳华村,也是意料之中。”
他言罢,眸中多了点鲜灵的戏谑。语气带着丝嘲讽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回应萧敛之和白泠溪。
“三痴深植,心魄飘荡。他怎么可能会放弃?他定是与你们讲,是因为缘分相遇,才给你们说了堕仙的事吧?”
方丈猛地抬头,嘴角僵平,眼中的神光精光蓦地乍起直摄眼前的萧敛之和白泠溪。“可这是最可笑的事,他是在骗你们!”
他面部微妙的表情就仿佛在笑世界上最可笑的人,同时有带过微乎其微的悲悯。
第10章 是诅咒,就不该避着他们
自在寺虽然只是个小村庄的寺庙,人气却很旺。香火不断攀升至墙檐,雨止转晴,暖辉光圈绕在头顶。
透过烟火朦胧和透亮阳光,从方丈那里出来白泠溪和萧敛之站在屋檐下远眺着前方对着佛像上香的人们。内心诡谲的阴冷相比起虔诚的人们像是隔了两个世界。
萧敛之抖落伞面的雨珠把油纸伞收起,他和身侧无言的白泠溪静静站在这儿看了许久。
自在寺的秋,比起青丹宗好像是要暖些。
方才方丈的那番话,无疑会让人感到虚渺,无助,甚至陷入无限猜度与遐想。
可惜白泠溪和萧敛之都是不那么容易听得进人话的高傲骨头。
白泠溪眼中瞧着映着个个饱满的秋黄红果,五彩斑斓的充满着秋季丰收的盎然。她只是有点好奇。堕仙觉醒,居然会是个诅咒么?
空悟二十岁时来到芳华村,宿在自在寺。他结识了如今的方丈。二人本因佛法而产生了深厚的友谊和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
可一切都因为一个女人转变了。
虔诚聪慧的佛子有朝一日疯魔般执着地与自己的好友在月下倾诉所有,好友不理解他,他就置气离开了芳华村,要去寻找所谓的真道。放弃了苦行云游,去到了禅宗修行。
直到成为了一代大师也没有再回过自在寺。
据方丈说,月下倾诉的一夜过后,空悟就言道要与天道相对抗。他要觉醒,要记起来路。
他不再色即是空,空无一物。而是把对抗觉醒堕仙的注定死亡看成了修行的终点,看成了要找的真我。
游戏似的偏要比个输赢,最后遍体鳞伤在死前才醒悟,原来真是空悟一场。
那个女人名叫莫任仙,凡体一个,颠沛一生。她自称自己是觉醒的堕仙,记起了所有的来世。她还道,接受了并深入了解堕仙觉醒的人,大概率也是堕仙下世。这是冥冥中的缘分。只要契机一到就会觉醒,然后被迫死在天道下。
莫任仙的原话空悟在几十年前就说给了方丈听,方丈如今又说给他们听。他可怜他们,也觉得他们可笑。枯林当中四个人,只有萧敛之和白泠溪被选来深入了这条路。
谁也不知究竟是巧合还是注定。
“雨停了,过了今夜我们就走吧,去菁州。”
她侧眸望向萧敛之,清灵的眼中润润的,望进去犹如陷入了丢了小石子进去的轻荡涟漪的古井中。她的语气中还带了点落寞。音色平缓,掩藏在下面的无奈若不是和她熟悉的人恐怕还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