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梁安仁边说边走向母子二人,“当初是我蠢笨到被奸人利用,以至身败名裂,彼时就算林相嫁女于我梁家,我也无脸相迎。”
  梁颂年不知该如何去说,只低声唤:“父亲……”
  “如今,我只是个革职残喘的旧臣,仍是不配求林家的亲。原是人家没忘了与你少时交情,方才上门聊及此事,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万不该如此无礼劣态!”
  梁安仁说罢,转身与林知瑶说道:“知瑶女侄,你二人一同长大,伯父清楚你的秉性如何,你与子渊争口舌之快无妨,但林梁两家现已悬殊。成婚之事,不是你与我等商量便成,别说是你父亲,就算圣上也不会应允这门亲事。”
  他说着长叹一声,也不知是替谁惋惜,只道:“你们的缘分多年前已经断了,是伯父对不住你。”
  梁母上前扶住他,也同林知瑶道:“确是我梁家错失佳缘,如今不敢再有期许,女侄…再择他婿罢。”
  林知瑶虽是新寡,却年轻貌美,家世甚好,自她从夫家搬回相府,的确有许多人家上门求亲结缘,并非没得选。
  可再择良婿的话是她说来气梁颂年的,若道其心中所想,当沧海桑田,亦非他不可。
  林知瑶默了默,抬头时温和依旧,“伯父伯母,我已嫁过一次,今日既登府来谈,便都想好了顾虑。”
  梁母不知如何是好,看向梁安仁。
  梁安仁瞥了眼还板着脸的儿子,思量许久才开口回道:“本是你们两人的事,若是没有旁的干扰,伯父与伯母都说不上反对。”
  “爹!”梁颂年这下急了。
  梁安仁抬手拦下梁颂年接下来的话,继续道:“不过,你也知道他的性子,入赘定是不肯的。”
  言下之意,可以议嫁娶。
  梁母顺着劝道:“此事突然,断不能三言两语定论,女侄或是再思虑思虑?”
  “不了。”
  林知瑶莞尔一笑,语气却坚决道:“我来时便想仔细了,此番是招婿。”
  “不可能!林知瑶我绝不会……”
  “圣旨到——”
  梁颂年后半截话被门外通报堵了回去。
  这个府邸已经有年头没迎来如此排场,众人先愣了愣,才匆匆赶往院中。
  林知瑶松了一口气,一口悬于胸颈好久的气,自踏进这里至此时,终于呼了出来。
  “皇帝陛下制诏,昊天有德,成人之合。梁将军次子梁颂年仪表堂堂,文武并重,林相之女林知瑶品貌出众,恭谨端敏。现二人自由之身,适婚娶之时,有续前缘之意,朕躬闻之甚悦。然,思门第之忧,则以相府招婿之由,着有司吉日,姻昏敦睦,以慰朕心。”
  宣完旨,众人拜之。
  “臣女承旨。”
  林知瑶应了声,并未伸手去接,转而对上身侧快要在她身上烧出窟窿的目光,冷声道:“还不快接诏?”
  梁颂年不为所动。
  林知瑶也不打算动,只站在圣旨前等着。
  梁母看不下去了,微微侧头低声与梁颂年道:“我儿是要拿全家性命至气?”
  梁颂年有些听不清,倒不是因为对方声音微小,而是从圣旨宣读伊始,他的脑子便嗡嗡作响。
  众人跪拜满地,都在等。
  梁颂年咬牙,闭上眼睛,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故意复读圣旨上的称谓。
  “梁将军次子梁颂年,承旨。”
  第2章 赐婚
  ◎“这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梁林两家被赐婚的消息,迅速在大街小巷传开,连京都政坛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众人猜测纷纭,其中争论最多的便是皇相两权的较量。
  有人觉得裴氏倒了,林家定会再选个势强的亲家,绝不会轻易允了梁家这早已破落的门户。
  也有人觉得这门亲就是皇帝打压林氏的第一步,林仲检再不情愿也得接下来。
  除此之外,便是些看热闹的闲言碎语,譬如旧爱重拾、前缘再续、攀权入赘……
  “这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只因林知瑶这一句话,相府便派人去操办,这门亲事在整个京都也算落了定。
  众人各有看法,私下仍议论不休,明面上却不敢多嘴。
  梁颂年是在旁人那听到的婚期,几日未出府的他,到底是没忍住去找了林知瑶。
  “竟有这般急?”
  林知瑶正在书房阅请帖名单,像是很忙,头也没抬的反问:“什么?”
  “这月十八。”
  “才知晓?”林知瑶将几个名字从名单划掉,还是没工夫抬头,“哦,派去梁府置办的人你都没见。”
  梁颂年皱眉,见林知瑶刚放下一本名录,又打开一本新的。
  她指尖略过一行行字迹,细眉微拧,认真思考去留。
  裴少煊做了林家的良婿后,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到令许多人眼红。而林知瑶出嫁后,各家贵夫人与她往来更甚,日常相聚总在上座高位。
  人们常说夫妇二人在人堆里都是拔尖儿的,登对的很,这些个夸赞没少传进梁颂年的耳朵里。
  ‘啪’的一声,梁颂年将林知瑶手里的名录按在了桌子上,吓得林知瑶一惊。
  “你来我这发什么疯……”
  最后一个字音没能发出,便戛然而止,林知瑶对上梁颂年发红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印象里,这双眼睛总是含着笑意。
  在没有梁颂年的这五年里,她用回忆度过了很多难熬的时刻,可眼前这个人,好像已经和回忆割裂开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林知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是奉旨行事嘛,即如此,那便继续置身事外,纠结日子快慢作甚?”
  梁颂年收回手,站直了身体,语气硬邦邦道:“梁家与我,都不与你相配,想着多些时日你能清醒过来罢了。”
  林知瑶定定看着眼前人,忽然问道:“你就这么厌烦我?”
  梁颂年一愣。
  林知瑶又问:“只因我嫁过?”
  “不是,我……”梁颂年嘴比脑子快,话出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知瑶没等到下文,低下眼眉,着手整理杂乱的桌面,冷声道:“回去吧,你若厌我,成亲后亦可不见。”
  梁颂年脱口道:“那何必与我成亲?”
  林知瑶手上一顿。
  梁颂年话问出口就已经后悔了,他知道林知瑶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这样言语咄咄逼她,只会让事情更恶化。
  “因为我心里有你。”
  “什么?”梁颂年顿时不知所措,显然,林知瑶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外。
  林知瑶说完不再理会他,伏案埋头,拿笔蘸墨,继续在字纸间游走。
  成亲那天,日头很足,有种春将近,夏已临的错觉。
  这场京都人尽皆知的相府招婿,要比所有人预想的简陋些,只单单走了过门的场面,便开始了人情间的交际,比起喜结连理,更像是相府办了一场盛会。
  “你这老东西怎么会同意他们成亲的?”
  与喧闹院落里侧的屋檐下,两个年龄相仿,穿着气质却相反的两个老人并肩而站。
  一个曾是拥有赫赫战功的武将,一个是仍权倾朝野的文官。
  他们占据绝佳又不显眼的位置,像是纵观全局的两位看客。
  “孩子大了有主见,我这个‘老东西’同意与否重要吗?”
  林仲检说到‘老东西’三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音节。
  “少跟我这阴阳怪气,”梁安仁道:“你若不肯,圣旨怎会到我府里。”
  “这话说的,我就这一个女儿,如今这般凄惨,我缘何阻拦她择婿?”
  梁安仁疑道:“圣旨她自己求的?”
  林仲捡低哼了声,目光锁定在院中被迫营业的梁颂年,嗤道:“若是我替我女选,第一个踢出你家这个。”
  梁安仁视线也顺着看过去,排场十足,衣着鲜亮的两位新人在人堆里相当扎眼。
  若不去看梁颂年那张紧绷着嘴角,满是倔强的模样,倒还是场非常赏心悦目的婚典。
  梁安仁看不下去,低骂了句:“因为人家至今不娶的是你,且等来了再续前缘,摆什么驴脾气!”
  林仲检听见了,笑道:“虎父无犬子,脾气嘛,自然是相随的。”
  “好你个老东西,拐着弯儿骂我是吧!”
  林仲检还是笑。
  梁安仁却忽的叹了气,“朝堂当下之势太过割据,而你林家权势过盛,所谓树大招风,你……”
  林仲检笑意随着梁安仁的话逐渐淡去,他自是知道这个直来直往的驴脾气老友是什么意思。
  陷于朝党势争,总没个好下场的。
  如今天下大定,皇帝又是个经世之才,他此时放权后辈,于自身,于林家,都是最稳妥的。
  他明白,却还是道:“既入仕称臣,又谈何安度余年?”
  “你任中书令数年,两个儿子也居高位,如此还不足矣?你还想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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