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说到这,忽然很好奇那字条的下场,脑子进水似的问道:“你将那诗怎么了?”
梁颂年言简意赅:“撕了,扔了。”
果然,林知瑶忍不住脑补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又对上他吃人的眼神儿,强行拖回了自己的思绪。
“偏了偏了,”林知瑶赶忙道:“我没想气死你,只怕你过于忧虑我,不想搞得和你诀别一样。”
“还有,”她又补了句,“我知此去数日,是真的想你。”
梁颂年没被她这三言两语迷惑,反而恼怒更甚,“你想我,所以将自己比作那思妇,将我当成弃你而去的游子?你不想搞成诀别信,便瞒着我、利用我,还要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处境?”
“没有!”
林知瑶立刻否认,赶忙解释道:“曹植这诗,将人自比‘宕子妻’,以思妇被遗弃的不幸遭遇来比喻自己在政治上被排挤的境况。你当时有气,看了面上的话便觉得是我故意气你,却不知我已在向你坦白我的现况。”
这是头一次,林知瑶与他承认了自身涉政。
或许这回,他们真得开诚布公的交谈一番,才能对这阵子发生的所有事有个解释。
“明远侯府被灭,你替裴少煊不平吗?”梁颂年很不想主动开口提这个,但此问必须作为开头。
林知瑶心口一窒,脸上血色似乎都褪了不少。
梁颂年又道:“或者我换个问法儿,裴氏谋逆,你可有掺联?”
林知瑶心尖儿抽痛,无法开口。
梁颂年却没有要罢休的意思,“回答我。”
林知瑶仍无言。
左右没等到任何回复,梁颂年心里的酸涩翻涌,之前地无数猜测往脑袋里冲了起来。
他猛的晃了下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舞弊案只是个引子对吧?你既然让我涉足,就该知道我看得出来其中另有他意。那些涉案的考生无关紧要,那些吏部当职的考官也无关紧要,你此番要刑部去查的是永安侯府和吏部尚书周博鸿。”
“我觉得我是为了裴少煊?”
林知瑶终于开口,声音有些莫名的沙哑,“因裴氏获罪时,永安侯落井下石,所以我想报复?”
梁颂年抿嘴不语。
林知瑶又问:“那周博鸿呢?你怎么看?”
“刑部初审……”
“我不听官话,我要听你查到的。”
梁颂年将刚才的话咽下去,沉了口气道:“周博鸿坐上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之前,或者延伸至刚上任时,他都是个克己奉公的忠臣,曾也尽心尽力的想要挽救吏部混乱的局势……”
“只是未能出淤积而不染,终是一瓢清流搅在沼泽地,也成了浑水。”林知瑶接了他的话,仅用三言两句就概括了周博鸿数年挣扎的结果。
暖阳渐升,光亮钻进窗户细缝,透到两人对视着的侧脸。热意袭来,气氛却仍是僵冷的。
梁颂年平静叙述道:“周博鸿当初误入歧途的关键,往旧事上去查,该当是将他拉入泥潭的明远侯。后来两人往来密切,也可理解为同流合污。至于明远侯被灭门,他不论是自保还是有恨,皆可成为他带头进谏参明远侯的原因。”
林知瑶点了点头,开口时声音有些发哽,“真是分析的有理有据,我倒不知如何辩驳了。”
她说着抬头盯着梁颂年的眼睛道:“我只有一句话,我,林知瑶,绝不可能为裴少煊做任何事。”
梁颂年一怔。
林知瑶似乎觉得不够,又发狠加了句,“他死了,我最高兴,明远侯和他,死有余辜,无仇可报。”
梁颂年心绪复杂,应不上话。
林知瑶自嘲的笑了声,掀开床褥,拢衣起身,不过在与梁颂年错肩而过时顿了下,扔下话给愣住的人才出门而去。
她道:“明远侯没了后,周博鸿仍仗势行错,整个吏部要整顿,他在这个位置做过得什么事就得负什么责。而永安侯府不把明远侯灭门的事引以为戒,比之前更猖狂勾结,家族败类频出而不治。此番,主要是清理吏部,不过是碰上永安侯夫人侄子舞弊,顺带查上他们而已。”
虽无一句为自身辩解,却已明确道出事实对错。
梁颂年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浑身上下如同针扎般的痛楚蔓延开来,令他整个人都弓了起来。
自重逢的针锋相对,到一步步修缮的关系,在今天,全被他生生剥离撕裂,再次拥抱林知瑶又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事。
第15章 冷战
◎“只当了引子,可这引子确是最关键的。”◎
京都的风里夹着热气,便是入夏了。
奉元七年的春闱舞弊案牵涉太多,有些琐碎细项还在核对。
吏部这次大换水,各职空缺了好一段时间,坊间各种议论随着案子热度淡下去,也就没什么声了。
只是令众人意外的是江淮景这个吏部协办,算是与刑部里应外合主导了此案,却仍承着协办之职,连个侍郎之位都没捞到。
但外人不知,吏部尚书被圣上点名指派,新官上任还是要靠着江淮景的扶持坐稳位子。
如此,好大的权利还是在这协办身上。
梁颂年虽然在最初结案之际就已请辞,但吏部乱作一团,根本没人顾得上他这茬儿,后来各职重置后,直接给他驳回了。
旁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儿,梁颂年却心里清楚,表面是新上任的吏部尚书知人善用,实际上就是江淮景强留他来打白工。
至于为什么是‘白工’,那自然是他梁颂年绝不会因此在吏部立足,只是这时期吏部实在缺人手,等熬过了这段,他就可以滚蛋了。
毕竟吏部,绝不是这么好填补的。
梁颂年跟着江淮景以及一众新旧官员们,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如果说春闱前夕他们还能踏月而归,那现在,不通宵达旦就谢天谢地了。
日子忙起来,他与林知瑶之前闹的不愉快,就被时间孵化成了成月的冷战。
梁颂年不想这么僵持,百忙之中还想着缓解林知瑶的情绪,只是对方又开始躲他了。
怨气积攒久了,总要找人宣泄的,尤其是在他看见让自己忙成狗的罪魁祸首的时候。
“喂!”
梁颂年刚出了吏部,就在黑夜中准确的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对方应声回头,他便又道:“着急回吗?”
江淮景回头见是梁颂年叫住自己本就讶异,此刻对方又冒出句类似关心的话语,更是不可置信。
梁颂年见他不说话,往前走了几步,直言道:“去不去吃酒?”
江淮景那表情,活像是见鬼了。
梁颂年皱起了眉头。
愣了几秒,江淮景抬头张望了起来。
梁颂年看不下去了,“你这犯什么病了?”
江淮景煞介有事道:“我瞧瞧这大晚上的是不是出太阳了。”
梁颂年自然听得出来他的话外之意,其实他自己想想,主动约江淮景喝酒这事就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看来今晚是真有太阳了,还是打西边出来的。
“爱去不去,我多稀罕和你待着似的。”梁颂年烦躁的丢下这一句就要擦肩而去。
江淮景仍是诧异着,望着眼前人影连连摇头,自言自语,“今儿不是中元节吧,他怎么跟鬼上身了似的。”
走出去了几步的梁颂年还没聋,听见了他这声嘀咕,扭过头来,“呸!真跟你去喝酒我才是鬼上身了呢!”
“嘿!”江淮景深觉他莫名其妙,前后自相矛盾,立刻反击了一句,“我就是跟鬼去吃酒闲谈也不跟你去!”
云多藏月,夜深不见人。
相府晚膳过去许久了,林知瑶今儿又没赶上吃饭,在金银花二人的双重絮叨下,勉强饮了些汤水。
前阵子林知珩在家,她便天天去他二哥那院子里待着。林知珩知道她有意躲开梁颂年,自然是护着的。
不过林知珩是临时回京的,没待多久就走了,林知瑶便开始寻些由头与京圈交好的贵夫人们组局打趣。
实在没事干了,她又莫名起了孝心围着林仲检转悠。
“我说宝贝女儿啊,你好歹瞧一眼外头几时了,你尚且年轻,爹可是一把年纪了,陪你熬不起。”
林知瑶正摆弄林仲检新添的紫砂茶具,听到这话,连忙起身,跑到想赶自己离开的亲爹边上。
她抱着林仲检的胳膊腻歪道:“爹的胡子还没白呢,就上赶着嫌弃自己年老。”
林仲检哭笑不得,“你是要把爹胡子熬白了才罢休?”
“爹说的什么话,缘何用上‘罢休’这词了。”
林仲检心下感叹自己女儿这伶俐的嘴,又不免困扰女儿被情事所累,可身为长辈且是局外人,聊什么都显得说教。
“爹若是困乏,女儿去堂屋寻些事做,不扰爹还不行嘛。”林知瑶见亲爹不吭声,主动让步,但仍是不肯走。
林仲检无奈而笑,“过些日子便是浴兰节,恰逢太后从青龙寺礼佛归来,今日帖子递府里来了,特意提了梁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