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辎车辚辚仕过青石板铺就得长街,长街两侧招徕客人的酒旗在冷风灯影里舒卷着,醇厚的酒香穿过深蓝色车帷的经纬织就得线的缝隙悄无声息地飘了进去,而后幽幽地萦绕在他的鼻尖,想要借此麻痹他的心神。
裴瑛闭着眼,手一下接着一下抚着剑柄上冰冷繁复的花纹,静静等待着,再度等待着一场行将掀起的滔天狂澜。
却突然闻见了在寒意砭骨空气中那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得血腥气味,彼时牵车的两匹同色骏马也在不安地嘶鸣着。
裴瑛顿时警觉,偏过头去,一只冷箭便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留下一条恐怖的血痕,直直插在了辎车内壁之上,箭身不住晃动,带出恐怖的嗡鸣之声。
此处离司马门并不算远,而司马门自有公车司马令率羽林卫戍守,如此堂而皇之刺杀,若非是丧心病狂,便是有着绝对的实力可以在羽林卫中全身而退。
而后,辎车之外一阵兵荒马乱,人群尖叫着一哄而散,骏马不安地嘶鸣着,凌厉果决的破空之声伴着飒踏的脚步声转瞬逼至裴瑛近前。一阵刀光剑影,辎车的深色车帘瞬间化作四片残缺的布片坠落,冷冽的长剑瞬间滑了过来。
只不过却没有车外人想象的那般的顺利,他的剑锋被格挡住,不能再前进一步。
而金铁振颤的嗡鸣声随即传来,另一道剑锋借势滑了过来,眼见便要了那人喉咙,却又被横空一只箭打了开来,黑衣刺客急忙闪身躲了过去,与此同时,凌冽的剑光以雷霆之势逼来,势必要将此人枭首。
可却又在几个呼吸之间,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黑衣此刻从人群中出现,他们如风一般逼了上来,与此同时,守护在辎车周围的扈从方才亮出刀剑,与他们缠斗在一处。
就听马蹄踏踏,羽林卫如闪电般而来,列成弧形包了过来。
为首的是中尉沈知意,他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被刺客纠缠住的裴瑛,眼见他落了下风,转眼间便要被割破喉咙。
沈知意大惊,顿时猛夹马腹,骏马撒开四蹄,手中长枪猛地一挥,一点寒芒转瞬便到了刺客近前,可是偏偏到了紧要关头却又逆转了枪尖,用枪杆重重地打在了刺客的肩头,瞬间刺客便如同断线的纸鹞一般飞了出去,而后重重地摔飞了出去。
“大人!”
沈知意一把将体力不支单膝跪地的裴瑛拉了起来。
“无事,你快去拿了他。”裴瑛满是汗水的脸上浮上担忧的神色来,一把攥住他的胳膊。
“若是跑了,你我都不能交差。”
“诺。”
沈知意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正准备起身的刺客,漆黑的眼睛闪过一瞬警告之意,而后迅速提□□去。
刺客滚地起身,目光直直对上沈知意的眼睛,而后又越过了他,看向了在他身后从容而立的还在笑着的裴瑛。
顿时,刺客原本生了退缩之心的刺客瞬间暴怒,再度提剑攻来,却又被沈知意的长枪挡住,力道之猛竟逼得沈知意后退了一步。
“走。”
沈知意眉头紧锁,无声地警告他。
“今若有失,便再无机会!”
刺客的声音刚好传到沈知意耳朵里,也正好传到一直关注着他们的裴瑛的耳朵里。
刺客显然是顽固了要杀他的心,双脚猛地点地,飞起一脚踹在了沈知意肩头,夺路奔向裴瑛,手中长剑猛地刺向裴瑛面门。
裴瑛见状,提剑相挡顿时便是火花四溅。不过到底是因为手腕受了伤,两剑撞在一起瞬间便脱了手,裴瑛就算出于如此危险的下风,却依旧不疾不徐地绕着辎车躲避着。
不得不说,裴瑛的闪躲技能简直拉满,总能在此刻刺客以为行将得手之际闪开,他的剑锋最多削去他停留在半空的发丝。
三番四次极限拉扯,终于让急于求成的刺客暴怒了:“裴瑛,受死!”
沈知闻言,终于不得不爬了起来,提枪而来,可是业已来不及了,或许,他就在等着这个巧妙的可以逃脱罪责的时刻,枪杆堪堪擦过剑锋,看似严丝合缝,却丝毫没阻碍长剑的前进。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只利箭飞来精确打在剑锋之上,刺客长剑瞬间脱手,旋转着飞落,重重摔在地上。
“动手。”
裴瑛的语调十分平静,只是单纯命令沈知意行事。
沈知意知道此时若不动手定然会落入裴瑛的陷阱,可是他仍然不想杀了他们,于是在纠缠中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让刺客跑掉,而后听闻身后凌厉风声逼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出枪反击。
噗嗤一声刺入血肉之声传入耳中,鲜血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在寂静幽深的洞穴里滴落的一滴水珠,重重砸落在地面之上。
可就在他尚未来得及旋身之时,便听周遭一片嘈杂,便是一片长剑出鞘的金铁振声。
冰冷空气里似乎凝结了一根绷直的弦,似乎随时都有崩断之嫌。
“拿下!”
以公车司马令为首的另一队羽林卫率队而来,登时一片长剑出鞘之声如长风过林,一时之间所有的剑都指向了沈知意。
沈知意不可置信地回头,就发现自己的枪尖正正刺在裴瑛的肩头,鲜血洇透了他的衣衫,而后一滴一滴汇聚起来,滴落在青石砖上。
当他触及到那含着笑意的目光时,他几乎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中一片空白,冰冷的寒意蚀骨而生,一寸接着一寸攀着脊骨向上生长,深深扎根在头脑里。
他为什么在笑?
难道枪尖刺中的不是他的血肉吗?
裴瑛依旧微笑着看着他,清冷俊雅的容颜逐渐失去红润颜色,他脚步一个踉跄,重重地向后栽去,鲜血浸透衣衫,缓缓流淌在冰冷的青石砖上。
沈知意手中长枪咣当坠地,他不可置信地退后,可是就在他退出第一步的时候,便被大步而来全副武装的羽林卫押在了地上。
这时,沈知意才醒悟过来,此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就是那只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螳螂,被伪装成蝉的黄雀所捕食。
荣华富贵,一瞬颠覆。
第10章 谁在股掌中
雪光月光冰冷地纠缠在一起,自窄小的方窗里落在沈知意的身上,他浑身是血地躺在扎人的干草麦秸上,一动也不动。
像是死了一般,可偏偏他并没有死,还活着,更准确地说,是苟延残喘地活着。
“大人,这边请。”
话音落定,便是一阵当啷啷的铁链声,漫长而又嘶哑的门轴转动的声音传来,沈知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动了动眼皮,不过他依旧没有睁开眼。
他知道来者是谁。
裴瑛停在门口,抬手示意身后狱卒将栅栏门关上,牢狱里扑鼻的阴冷潮湿的霉味让他蹙起了眉,但是很快秀丽的眉又再度舒展开来。
他的面色依旧很苍白,但是眸中的神采却更加耀眼。
而这种神采,源自于胜券在握的自信。
他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沈知意,并未着急说话,只是一直安静等待着。
或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沈知意终于掀起了眼皮,转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向了立在不远处的裴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