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本想嘲讽一笑,却又压了下来,换上了惊讶之色,颇为关切地问候道,“陛下方召我等议论算缗之事,便也就晚了些时候,不曾想裴大人此时也在宫中,想必也是为着算缗之事烦恼罢。”
裴瑛的笑容渐渐消失,朱色高墙之上悬着的盏盏风灯的光落下,勾勒出他清俊儒雅的身形,落在眼底,便是深不可测的幽潭之上的斑驳光影。
“国事繁忙,如今想要休息也寻不到时间。不知今夜陛下召见,丞相可有了对策?”
“如今陛下正在忧虑之时,然御史大夫不能为陛下解忧,只好寻到我这老臣了。”陆珩舟笑了起来,颇有些得意,“只是,我也想奉劝御史大夫一句,治国嘛,不能总想着杀人。杀人杀多了,人心也就失了。今陛下以儒治国,讲得便是王道,要以德昭海内,这长安毕竟是京畿,总不该大兴牢狱,大行杀伐,要多以德服人,你说对罢。”
裴瑛似笑非笑:“丞相微言大义,在下实在服膺。”
“我已经禀明陛下,此事,御史府也不必再管了。”陆珩舟微微一笑,“此事陛下已全权委托与本相。”
他那副得意的样子,话里话外都在嘲笑裴瑛。
裴瑛淡淡地“哦”了一声。
陆珩舟对裴瑛的反映显然很是不满意,遂说道:“虽然这么说,但是御史大夫到底非同常人,不妨与本相共事,一同为陛下分忧。想必此事过后,陛下对御史大夫的倚重,将不会丝毫的削减。”
“丞相善解人意,在下甚感念之。”裴瑛有些心不在焉,“既然陛下发了话,在下也就不多掺和,以免阻碍臣相的大作为。”
陆珩舟有些着急了,毕竟前几日夜里裴瑛的话犹在耳侧,让他十分不安:“如今陛下大发雷霆,难道御史大夫就没有忧虑吗?不若你我二人同舟共济共克时艰,如何?”
裴瑛依旧似乎神游天外,颇有些敷衍地答道:“在下能力有限,心力有限,实在不能协助丞相了。”
陆珩舟闻言,不免咬牙切齿威胁到:“裴瑛,你不要不识好歹,本相且问你,你到底意欲何为,难道真的想扳倒本相吗!本相今日不妨挑明了告诉你,你若有取而代之之意,本相定叫你万劫不复。”
“丞相的意思,在下明白。”裴瑛不仅不害怕,反而笑了起来。
“既然明白,那些物证何在。”
陆珩舟终于引出了自己的目的。
“丞相在建元二年曾出任廷尉一职,怎的不知物证若在御史府,便绝无积压不呈之理。”
“……”
陆珩舟怔住,过了好久,西北而来的阴冷寒风吹得更盛,似乎在肌肤上凝起了冰晶。
“所以说,你欺骗本相?”
“丞相言重了,不过审讯常用的手段罢了。”裴瑛无所谓地笑了笑,“丞相以前不是常用之,说起来,在下也是以丞相为师呢。”
裴瑛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整饬了衣袍,向着陆珩舟略有些敷衍地一拱手,“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你站住。”
陆珩舟赶忙呵住裴瑛。
“你且说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
裴瑛偏过头去,似乎被陆珩舟纠缠得烦了,昏黄的灯火也无法柔和他他异常冷峻的表情,薄唇轻蔑地勾起:“既然此事丞相一体承担,那就与在下无关。只是在下与丞相同在三公之列,行事需思量,莫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什么!”
陆珩舟的眉毛拧在了起来,顿时深感不安,虽然裴瑛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今日这幅神秘兮兮地话却叫他不安起来。
“莫信不可信之人,莫为不可为之事。”
裴瑛淡漠地回道。
“丞相若一意孤行,怕是大祸临头。”
陆珩舟恍然醒悟,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故布疑兵计,八成是看本相压过了你,故意说这番云翻雾绕之话来混淆视听,本相可不听你这番话。”
裴瑛面无表情:“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丞相好自珍重就是。”
“可惜什么。”陆珩舟追问道。
裴瑛不再回他,只逆着冷风朝着宫门走去,簌簌冷风迎面吹来,乌黑的发丝在冷风中飞扬,宽大的广袖如白鹤展翅而翔,恍然间有飘飘然凌风欲飞之态。
一叹可惜原本抄家的罪责不能在你活着的时候便降罪于你了。
二叹你方下狱另一大敌却将隆重登台。
世间大势,行将就此转向另一场局面,长安的各方势力将迎来全新洗牌,新的角斗场已经安置,就待选手隆重登场。
第38章 如此违背伦常之事,不知裴大人有何想法
帝都长安本就是风起云涌之地, 御史大夫一朝被皇帝斥责办事不利,而丞相又被皇帝倚重,长安之中便有人闻风而动。
一时之间丞相府门前车马如流, 来往皆锦衣绣服高车大马,而与之隔了两条街的御史大夫府邸却门可罗雀。
随之最后一声鸡鸣消散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 太阳也就从东方连绵的群山之上升了起来,照亮了辉煌的长安城,斑驳明媚的光斑跃动在殿阙屋脊的祥禽瑞兽只上,清澈冷冽的光线一寸一寸逼退阴影,越过高高矗立着的城门箭楼,照亮阡陌纵横的郊田旷野。
凛冽冬日寒风依旧肆悠着, 吹得城楼之上大汉的旗帜飒飒舒卷。
官吏们或乘车或走马行过长街, 匆匆赶往官署,市人百工业开始忙碌起来,奔向四方而去,而长街上卖热茶的店铺门前业已支起棚子, 忙碌的肩上搭着白布巾的小二忙碌地为客人们斟茶, 茶水冒出热腾腾地热气, 而后逸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听说前几日的夜里裴大人与丞相闹了很大的不愉快,一个去一个府上拿了人,一个又去另一个府上去要人,嘿, 这一来一回,可真有意思。”
那人端起茶杯嘬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缓解了腊月寒冬的带来的寒冷。
“到底什么人啊, 竟然要丞相和御史大夫如此大动干戈?”旁边一人搓了搓手,又哈了哈气, 才稍稍温暖了行将冻僵的手,“”
二人正在谈论之际,就听一阵金鸣之声,来往路人纷纷往两侧避让开来,衣着华贵金光闪闪的羽林卫策马而来,马蹄踏踏行过青石铺就得长街,威风凛凛地驶过大街,一路高声呼喝:“羽林卫巡察,闲人避让。”
“如今丞相起来了,御史大夫就下去了,果真是潮起潮落没个定数啊。”
一个本色布袍的士子拈着胡须若有所思道。
“我看未必。”
又一红衣士子撂下茶盏,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朝堂之中谁没受过陛下的斥责,前些年丞相的风头不就是被御史大夫压得死死的吗,提一个被压一个,不仅不得施行,反而逆行其道。这几日便是因着算缗之策总是推行不下去,这才又提了丞相上来。我看啊,算缗之策连御史大夫这般的狠人都搞不定,这个丞相就更不行了。”
“未必,这几日带头闹事的不就是丞相的人么,我看啊就是丞相要搞御史大夫,今日裴府车马都没动,御史大夫怕是今日都未上朝去。”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正激烈之时,裴明绘静静地把帘子放了下来,吩咐驭手继续往前走,马车便辚辚向南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