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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话语如惊雷般炸开,一笔如同断头的刀刃,裴明绘骤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瑛,看着他亲手划掉自己的名字,她不住地颤抖着,缓缓松开了裴瑛的衣袖,手却因为僵硬而只能维持蜷缩的状态,像是艰难地抓住了一缕虚无缥缈的风一般。
  她艰难地站了起来,却又摔倒在地。
  带着雪花的冷风吹了进来,带起她的白衣,带起她的发,在空中无助地漂浮着,此时此刻,她仿佛在一叶小舟之上,孤独且迷茫地飘摇在茫茫大海里。
  风雪砭骨,骨冷血凉。
  她看着他,期望他能回头。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冷血薄情的人,他对她,一贯都是心软的,只要她一哭,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她还有着一丝隐秘的期望,期望这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可他终究没有回头。
  她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眼睛一动也不动,像是没有骨骼没有血肉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
  结束了吗?
  这么多年的情感,就这么结束了吗?
  她的心忽然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回到了那个二人郑重结为兄妹的日子里。
  祠堂之设香案,裴家孤儿焚香告祖,后又携义妹,共同叩拜祖宗。
  二人在蒲团上跪下,郑重再拜。
  一拜告祖宗告天地,今日裴瑛与裴明绘皆为裴家儿女。
  再一拜,裴瑛与裴明绘定然不辱没裴家门楣,定然将裴家重新发扬光大。
  最后这一拜,明绘不再是明绘,而是裴瑛的妹妹。
  裴明绘。
  过去的痛苦在最后一叩首的时候似乎化成了云烟,风一吹,就再也看不见了,她的心也在额头触到微凉的地砖的时候摆脱了过去。
  她在起身的时候偷偷偏过头去看他,清俊隽雅的少年长眉如剑目光如炬,他的脊梁是那么挺直,一路走来的路那么艰辛,却丝毫没有磨灭他的心志。
  “天地祖宗在上,我裴瑛今日起誓,此生此世定然护得妹妹无忧,若违此誓,当下黄泉地狱,永世不得解脱。”
  裴瑛的话,如此美好,她的耳边是可是她回过神来,耳边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嘘声,逼迫着她从温暖美好回忆中走出来。
  都没了,都没了。
  裴明绘的心是茫然的空荡,她看着裴瑛,只看着他,他是那么的痛苦,以前的他去哪了。
  她的眼睛一寸一寸死寂下来。
  “咳咳……”
  裴瑛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再也站不住了,手捂着嘴,腰也弯了起来,身体的骨骼好似生锈一般,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动作而剧烈地弯折下来。
  “哥哥……”
  裴明绘心中一慌,急忙膝行过去,想要搀扶他,却又被裴瑛一袖子挥倒在地。
  她摔在冰冷坚硬的石砖上,浑身的骨骼都在颤栗着。
  她慢慢扭过头去,漆黑的眼眸一动也不动,看着裴瑛,看着他的几乎浮出水面的痛苦,眼前缓慢被罩上一层模糊的重影,似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落下,砸落在青色石砖之上。
  过了许久,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撑着地再度站了起来,她提起裙摆,艰难却又珍重地跪拜在地,额头长长久久地叩在沁着冰冷雪气的青石地砖,就像当初与裴瑛拜为兄妹一般,再拜祖宗。
  裴明绘再拜起身,她看向裴瑛,只看着他,眼中的一切都在虚化,只有他清晰如旧。
  冷风吹动他们的衣衫与发丝,雪花飘摇在他们身边,无声中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过往亲密无间的兄妹二人永久的分割开来。
  他那么痛苦,那么自责,这铺天盖地的痛苦似乎已经将他摧毁了。
  是错么……
  她原不这么想。
  可是,他那么痛苦,那这段关系,又怎么不算错呢?
  裴明绘无声地看着他,脊背挺直,她的面容浸润在冷冽雪光之下,语气沙哑却柔和,这一刻,所有的幻想痴恋顿成虚无,只剩下多年来相依为命的兄妹情谊。
  “此事错在我,哥哥恼我恨我,子吟无颜辩驳什么,只是哥哥千万不要将错怪在自己身上,这本不是哥哥的错,是子吟一意孤行心生妄念,才生如此不可悔改之大错。子吟与兄长,余生见面也好,不复相见也好。子吟都不求了,子吟只愿哥哥康健无忧,事事顺遂。”
  她转身离开,素白的裙摆拖曳过冰冷的青石方砖,就在她行将迈过门槛之时,裴瑛的那颗死寂的心忽然跳动了起来,耳边风雪呼啸之声顿减,她离开的声音那样清晰,心底风声哗然大作,催促着诱惑着他回头,风雪鼓荡着他的发,鼓噪着他的心。
  白色丝履陷进三寸新雪,白衣招展恍然若飞,一步一远离,她也没有回头,走进了那素雪飘零,万里皆白的世界。
  第56章 前夜
  眼前依旧是帘子似的大雪, 裴明绘扶轼登车,一旁的聂妩掀开帘子,她便弯下腰走了进去。
  聂妩将帘子放了下去, 确保一丝寒风都透不过去,方才把头又扭了过来。
  她虽然不知道裴明绘与裴瑛之间到底出了事, 但肯定是天大的事,否则依裴明绘的脾气,肯定是不会乖乖地回河东去的。
  可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也不能问。
  她只能默默地跟着她身边。
  她回头看了看,大多数行装都装上车, 便也就吩咐驭手:“走罢。”
  车轮辚辚滚动起来, 将蓬松如绵的新雪压了下去,留下压实的车辙印。
  她并未走进辎车内躲避扑面的风雪,而是坐在辎车外看着眼前迷蒙的风雪,默默地守候着裴明绘。
  “这风雪这么大,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河东?”
  聂妩把帽子往下拉了拉, 帽檐上落着的如盐粒一般的雪也就往下落。
  驭手控制着缰绳, 眼睛眯起来:“估计得有两三天呢,这风雪大,路不好走,走快了, 车打滑,连马带车带人都得摔了。”
  聂妩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低下头呵了口气, 稍微缓解了下,便把手缩进袖子里, 叹息道:“慢些罢,兴许家主看到这雪大路不好走,就反悔了,就不让小姐走了。”
  她虽这么说,可是心里却十分没有底,毕竟二人之间的隔阂与矛盾看起来并不是一场大雪就可以化解,但没有办法,除了小姐,又有谁能够左右裴瑛的意见,让他回心转意呢?
  怕是没有了。
  聂妩摇了摇头,将毛绒帽子上又新落下的大片雪花抖了下去,冰冷的风雪打在她的脸上,像是钝刀滑过一般生疼。
  走一步看一步罢,左右是他们兄妹二人的事,自己是肯定不敢再瞎掺和什么了。
  风雪里,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车队辚辚地驶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雪里,化作渺茫的一个黑色小点,最后再也看不见。
  他转过身去,嘴角微翘,抬脚往前走,穿过几条积满雪的巷子,到了一处门户紧闭院子前,抬手屈起指节来敲了不紧不慢的三下,就听咯吱门轴转动的声音,门内早有守门的阍人便将门打开,随后侧过身去让男人进去。
  院子不大,却也甚是精巧,如今落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来,却也是独有一份沉静的韵味,好似乡野深山里远离人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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