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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算了算了,他都明白的,说不说,结果都一样,何必让彼此都这么狼狈呢。
  恍惚间,她惊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他说话的勇气。
  真可悲啊。
  她依旧笑着,只是这苦涩的笑意还没有维持多久,她的脑子有些发蒙,一阵阵冷意从骨髓里蔓延出来,她不想让他担心,便垂下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热气凝成迷蒙的水雾,幽幽地飘荡在她的眼前,迷惑了她的眼睛,阻挡她的视线。她停下呼吸,等待着雾气的消散,但是雾气却是久久不散,反而越积越重,像是从谷底蔓延出来的山岚一般,以至于天上的圆圆的一轮明月都成了大大的一个。
  月亮原来这么大吗?
  她心道。
  滴答滴答……
  粘稠的水滴声传来。
  下雨了吗?
  裴明绘正要伸手去接,天地骤然倒转,她好像是被呼啸而来的海浪卷走一般,身体失去了控制。
  天变黑了。
  裴明绘从马上跌了下来,摔倒在皑皑白雪里,口鼻里溢出了刺目的鲜血,鲜血透过她的衣裳,染红了身下冰冷的雪。
  裴瑛也从马上跌了下来。
  第59章 迷乱
  盘古劈开混沌, 所以才有了天地,而裴明绘仿佛置身混度之中,没有天, 没有地,也没有空气, 她无时无刻都在窒息中,可偏偏又死不了,只能痛苦地煎熬着。
  屋子外风雪再起,不断拍打着窗牖,又是一阵风,将窗牖吹了开来, 一时之间帷幔翻飞雪粒飞扬, 一双苍白的手将窗牖推了回去,关好。
  裴瑛长久地扶在窗牖之上,垂着头,黑色发丝落下, 遮住他的神色。
  过往那些如同冰雪一般的冷彻与果决已然消失不见, 那些在风雪战场之上的狠厉无情也都没有了踪迹, 他像是一个冰雪雕刻而成的雕塑,一动也不动。
  他的身后,是年老的医者正悬脉于昏迷不醒的裴小姐腕上,老医者久久地蹙着眉, 又是良久,医者才收起了手。
  看来,情况并不是很好。
  “如何?”
  眼见医者收了手, 裴瑛便立马走了过去,急切地询问她的病情。
  医者的眉头依旧紧紧地蹙着, 裴瑛的心思立即绷成一条弦,手却微微颤抖着。
  医者并没有立即说话,他沉默着,似乎在斟酌用词。
  而慢悠悠过去的这些时间,让裴瑛心中的那根紧绷着的弦变得随时都有崩断的风险。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只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仔细明白地说。
  可是他还有一丝理智在,便不能做这些个疯魔的事。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很可能重复的答案。
  医者终于开了口,他字斟句酌,十分谨慎地说着:“裴大人,小姐身体里的毒,并非寻常的毒药,所有自不能用寻常的法子来解。”
  这叫什么话!
  裴瑛强行压制住内心涌动的狂躁与不安,尽量平和地说道:“直接说如何解。”
  眼见裴瑛有了发怒的迹象,医者的额头也沁出了豆大的汗珠,终于在汗珠沿着下颌流下的时候,他将裴明绘的病因讲了出来。
  可随着医者的话落毕,空气瞬间陷入了凝滞,裴瑛怔住了,他大张着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地错愕,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本就心如明镜,这番话说得很是明白,只有这样,只有他,才可以救她。
  多么可笑啊,就像丝线之上坠着千钧一般,千分巧妙,万分荒唐。
  裴瑛像是被兜头浇了一大盆地冷水,从头冷到脚,又从脚麻到头,呼吸也只剩下艰难的一丝一线。
  可是榻上她的痛苦呻吟又让他惊醒了。
  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裳,裴瑛像是从冷水刚捞出一般,湿漉漉的,他的脸也是惨白的,被一侧橘黄色的烛火幽幽一照,几近透明。
  “出去罢。”
  他的声音已然嘶哑到再也辨不出以往的音色,语气也是颤抖的。
  医者赶忙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有兄妹二人。
  裴瑛沉默着,心里仔细分辨着方才医者说的话,可这话颠来倒去地在心里想了千百遍,能救她的法子却只有一个。
  怎么可以呢?
  难道老天真的让他一错再错吗?
  裴瑛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露在帐子外的她的手腕,分外苍白的肌肤之下,是显而易见的青色紫色的经脉。
  裴瑛有些迟钝缓滞地走了过去,单膝跪下,白色的衣袍散开在铺着本色地毡的地上,像是落了一层冰冷的雪,映着白色的光。
  他僵硬地伸出手来,冰冷的指尖慢慢地悬在她的脉搏之上,缓缓地将指腹按了上去。
  一如既往的答案,让裴瑛瞬间跪坐在地上,一贯直挺的脊背弯折起来,像是被积雪压弯的青色竹枝,已然不堪重负。
  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一错再错呢?
  裴瑛的头无助地埋在榻上,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督促着他站起来。
  两个人是兄妹,是彼此最为重要的亲人,这是不可置疑的。
  纵然一夜荒唐,过去了就过去了,二人不再见面,也算对得起彼此,对这段数十年的感情有了交代。
  更何况,长安实乃是非之地,二人不再见面,未必就是坏处。
  他一切一切的思量,都是从为着她好的方面来想的。
  裴瑛这样想着,可是时间终究不等人,随着他手下跳动的脉搏越来越弱,他猛然直起身子来,站了起来。
  就算是他心底一贯固守的伦常道德,也不能与她的性命相比。
  什么世俗道德,什么兄妹亲情,又怎么能够与她的性命相比呢?
  裴瑛压下所有的情绪,将心急如焚与几乎崩溃的心神悉数压了下去,他一把掀开帘子,看见了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裴明绘。
  她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得像是与雪的颜色无异,那双动人的眼眸紧紧地闭着,纤长浓密的眼睫垂了下来。
  他生平第一次站在如此艰难地抉择之下,但是当他的目光放在了她痛苦的脸色之时,所有的抉择都再次被放弃。
  他咬紧了牙关,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的一口银牙都崩裂。
  没有什么,可以与她的性命相比。
  他心底重述了这一句话。
  他几次呼吸平稳情绪,而后缓缓地走了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的上身,而后手开始将她的下袍脱到了腰际,当他的手停在她的亵衣上时,却艰难地下不了手,但是她越来越稀薄的脉搏,却让他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脱下了她的亵衣,而后却迅速地别过了头。
  他紧紧闭着眼睛,但是一抹极为异常的红色还是从他优雅的脖颈处蔓延开来,像是染着傍晚霞光的白色云彩,一直浮漫到他的全身,血液里似乎沸腾起来,连带着最冰冷的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于理不合。
  他很明白。
  他扯下自己的袖子,撕作一条锦缎长条,蒙住自己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他悸动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心跳才稍稍平缓下来,可是呼吸之间,却都是她的香气,缭绕在心肺之间,叫他不得不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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