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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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宣之一眼便看见了这位名动长安的女子,她一如传闻那般美丽动人,尤其那唇畔噙着的微笑,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分外勾人魂魄。
但是裴宣之却有些毛骨悚然,惊觉她的一颦一笑都仿佛设计好了似的,全是计谋,没有一丝真心。
“怎么了?”
裴明绘好整以暇地倚在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陷入惊慌之中的少年,她挑了挑,暗中审视着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后悔了?”
“不……不后悔。”
裴宣之勉励静下心神来,他抬眸看向裴明绘,信誓旦旦道:“晚辈既来了,就绝无后悔之意!”
“好。”
裴明绘满意地看着裴宣之。
“有胆量。”
裴宣之出身裴氏旁支的一个小族,又是小族的庶出,家里的爵位是轮不到他了,因此,他若是想要一个光辉灿烂的前程,就只能靠着自己的拼出一番好的前程来。
但是话是这么说,但是按照汉朝今日的律法常规,除非裴宣之有着过人的才能,否则怕是到改朝换代朝堂也没有他裴宣之的立足之地。
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旁支庶子来说,能够成为裴氏嫡氏,承继已故御史大夫裴瑛的辉煌,这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裴宣之自幼都盼望着能够出人头地,如今有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不为此心动。
只要成为裴氏嫡氏,又有长安名流裴家主的辅佐,只需要一个得当的时机,他便有一步登天改天换地的机会。
而彼时的裴明绘花费数年在朝堂经营,也急迫地需要一位裴氏嫡系的公子在朝中立定脚跟,以备来日对联合裴瑛留下的诸多门生故吏与朝中好友仇敌在朝堂上的联合反击。
裴氏嫡氏是复仇的关键。
因此,裴明绘于裴氏诸多旁支考察日久,终于选定了这位颇具能力年轻人,虽不及裴瑛半分,但是也够用了。
只要他不畏难,不畏惧那些人,她就会扶他直上青云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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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挑选吉日,裴明绘直接让管家开了裴氏祠堂,让裴宣之拜了祖宗,认自己做了长姐,焚香高祖,裴氏嫡系也算有了延续。
裴明绘的指尖抚过那道哀戚粗重的墨痕,看着被划去的裴瑛的性命,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心底的哀戚瞬间翻涌成海。
“长……长姐。”
裴宣之一偏头便看见裴明绘的眼圈红了,像是涂抹一层胭脂一般嫣红。
“无事。”
裴明绘压下所有的情绪,将簿册合上,推至一旁,吩咐管家将其收好,她偏过头来,看着裴宣之:“今此以往,你便是裴氏嫡系一脉了,万不可辱没裴氏门楣,不可违裴氏族训,不可行大逆不道事,不可做伤天害理事,不可做对不起天下百姓事,你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裴氏公子,为着振兴裴氏家族,承继先家主的荣耀,你当夙兴夜寐,永行正义事。”
“谨记长姐教诲,裴宣之誓死不忘,定不负长姐期望,定不辱没裴氏门楣。”
西山衔日,裴府浸在一片红光里,裴明绘出了祠堂,步子却有些虚浮,她望着如血的残阳,眸子里满是不知何处去的无助,太阳落进苍茫的山里,再也看不见它的踪迹,裴明绘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经过这一日的劳顿之后,裴明绘十分疲惫,她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卧房里空无一人,一丝声息也没有,她早就遣散了自己院子里侍候的所有婢女,除了特定的日子叫婢女进来洒扫庭除以外,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进来的,就连平日里最信任的春喜与夏荷也能不例外。
随着时间无声地挪移,太阳的最后的一点余晖也消散无踪了,屋子黑漆漆再不见一丝光亮,一只红烛倏然亮起,它幽幽地亮着红光,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风出动,左右摇晃上下盈缩,像是跳动着的鲜红心脏。
裴明绘敛衣跪坐其后,黑色的瞳眸里倒映着火光,她看向铜镜里自己,倏然被吓了一跳,她的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地像是新雪一般,眼睛空洞的没有一丝光亮。
这还是她吗?
裴明绘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可是就在她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好久,才确定镜子里的是她。
是她啊……
周围逼仄浓稠的黑暗压向了这渺小的光明,几乎让她喘不上气来。
良久,裴明绘紧绷的身体才开始放松下来,她抬起头来,苍白的额头被红烛的光照出一片艳红来。
她再次坐直了身体。
她知道,苏央觉得自己疯了,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疯了。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没有疯。
她只不过沾染上了某些人人畏惧着的东西罢了。
这件事,足以让裴氏再一次族灭。
可是裴氏本就没人了,他想抄家也是抄无可抄,定多是将这座坟墓似的府邸收走,将死人一般的她杀死罢了。
锋利光滑的剑面闪过她的容颜,剑锋滑过她的手腕内侧肌肤,鲜血滴落在烛火之上,蔓延在棋盘之上,形成复杂交错的线条。
裴明绘将头枕在胳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的光亮渐渐被涌上来的黑色的潮水淹没,可是她原本一片死寂的黑暗的心里却燃起了点点光芒,这些如同荧火一般微弱地光芒汇聚在一起,光亮渐渐盛大起来,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光芒退潮,花瓣蜂拥而来,裴明绘以袖遮面,待到花瓣也退去,她的面上已然多了面纱,遮住了她的大半容颜。
她往前走着,景象渐次清晰起来,她见到了那个她魂牵梦绕着的人。
这是梦吗?
裴明绘其实也搞不明白这孰真孰假。
巫蛊所带来的幻境,可以引导人见到最想见到的人。
午夜梦回,你可会见到你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裴明绘慢慢地往前走,那道如同空山新雨朦胧的身影渐渐浮现在眼前,那抹清醒那么生动,音容如同真的他一般无二。
雪下得正紧,白衣的裴瑛坐在廊下,仰头看纷飞雪落。
他的凤眸修长而又优雅,可是在空泛的发呆之下,却圆润起来,所有锋芒都内敛进瞳眸深处,像是宛若清润柔和的灵玉,只可偶得,不可强求。
一盏琉璃风灯悬在他的头顶,冷风垂来,各色光彩交替变化,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梦幻的光彩。
他在发呆。
裴明绘很少见他如此模样。
孤寂,迷茫,落寞,无措诸多情绪加诸他身,让他失去了过往的从容不迫,取而代之的事那种密密麻麻的可怕空寂。
原来,裴瑛也会有这些情绪吗?
裴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紧紧蹙着的眉这才稍稍舒卷起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浮在他的唇畔,细细辨去,却像是压抑着的苦笑:“你来了。”
裴明绘慢慢地走了过去,在裴瑛身边坐下:“嗯,我来了。”
“怎么样,你那里还顺利吗?”裴瑛的目光偏了过来,正好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这般赤诚的没有忧虑的目光,让裴明绘忍不住退缩了,她偏过头去,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