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船在水上划得很快,这会儿地里忙,刚开春不久,河里的鱼还不肥美,此时少有渔船往来。
两人一路顺河风,到了烂稻田那里,水生往泥地里打了根木桩,把船栓在上头。
香秀今天穿了件白绣花衫子,去钻泥地里怕污了衣裳。水生没叫她下来,江水还没暖起来,他不怕冷,自己挽起裤腿去摸地里的泥鳅。
他摸惯了,一摸一个准,香秀给他兜着,没过多久,这猫了一冬的泥鳅大半被逮了上来。在大篓子里乱蹿,溅了香秀的裙子好多泥点子。
水洼里还有傻了吧唧的沙塘鳢,大伙管它叫虎头呆子。这鱼懒散得很,黑乎乎,长得又短胖,趴在那里动也懒得动弹,水生也不手软,捉了好几条。
他接过香秀手里的篓子,赤脚下河滩,把泥鳅上的泥给洗净再说。香秀就蹲在木船上瞧他,也埋头把自己手上沾的泥给搓掉。
靠近河岸的村子里,谁家不吃鱼。是以谈起鱼来,香秀的话便多了些,“这虎头呆子红烧最好,再加几片春笋,我二伯家都是这样烧的。”
“想吃笋了?”水生提起篓子,等水滴干,他侧过头露出点笑,“还没到惊蛰天,等打第一场春雷后,再挖点来,我同满仓多抓几条虎头呆子,到时加点春笋片。”
水生说话不急不缓,声调平和,不管香秀说什么,他总会接上,哪管手里正忙活。
在没见过水生前,香秀缝着嫁衣时总期盼,嫁的男人不要像她爹那样爱吃酒,一吃醉就砸碗打人。也不要同她哥哥和弟弟那样,只晓得使唤她,嘴里念些糟污的话。
而这些毛病水生都没有,香秀这会儿心里不再堵着,有了点对以后日子的憧憬。
在船上待了一下午,又去收了先前放下的鱼篓子,没有啥大鱼,尽是些长不大的小鱼,篓子外边还盘着几个螺蛳。
水生见了便要倒掉,香秀却拦着他,“这鱼就只能长成这般大,烤成干再炒一炒,好吃的。”
她收了篓子往船头放,捏着那两三个螺蛳扔进河里,又说:“做了给满仓和福妞当个零嘴吃。”
水生撑着桨往外划,闻言笑道:“那下回你教教我,我也同你一道做。”
“成啊,”香秀抖抖小鱼,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
回到何家村已经是近黄昏,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见两人回来拿着东西也不稀奇,水生提着那大篓子,逢人说是香秀娘家给的。
可把香秀给臊了一把,到她家只喝了碗水,还听了一肚子牢骚。
到了家,满仓已经蒸了饭,他正给驴子喂食,出来接过香秀手上的篓子,他咦了声,“这么小的鱼,塞牙缝也不够。”
水生斜他一眼,“你别多话,去朝二姑家借张烤网来。”
满仓立时就去了,福妞戳着那扭动的泥鳅,黏糊糊的。
香秀回到了这里,安定许多,也有了笑,系上围布操办了一顿饭。
沙塘鳢破开,扯出肠子洗干净,肚子里塞点姜片,倒些黄酒去去腥,开花刀抹点盐,上锅清蒸。
她觉得要是有点春笋,或是雪菜,味道肯定更好。
又煎了泥鳅,煎的两头都翘起来,放酱煮到入味,烤了小鱼,满院子都是鱼香味。
福妞爱啃小鱼干,酥脆带点咸味,桌子上全是她嚼巴嚼巴的声音,满仓正吃着清蒸鱼肉,闻声说:“你那是吃东西吗,跟驴子嚼草料一样吵。”
“乱讲,”福妞不服。
水生说:“吃你们的,少说嘴。”
他自己却过分得很,老是在同香秀说话,两个娃撇撇嘴。
吃了晚饭,香秀编完了鸡笼,叫水生把公鸡单独关笼子里,到了春三月才能合笼。
入夜后水生没同前两日那样老实,他问香秀,“好了没?”
香秀脸立即胀红,趁着天黑瞪了他一眼。
水生便笑,肉贴肉时,他也是慢慢的。
他轻轻喘着气,竟还要同香秀说话:“上一年媒婆来说媒,说李家村有个水灵的姑娘,叫我去瞧一眼,我一眼便瞧中了你。”
那时香秀只打着长辫子,穿着雪白的衫子,又俏又水灵,就像枝头上合拢微露的花苞。
一下钻到水生的眼里去,叫他掏了父母早些年的六两家底,当做聘钱,胜过了其他求娶的小子。
香秀耳旁嗡鸣,哪管他说得啥,只觉得磨蹭。
难得带了点脾气,“我又不是豆腐,你莫要细磨了。”
她还想说,嘬她作甚。
水生便笑出了声,在她颈窝处颤颤。
完事后,香秀恨死他了,细细擦洗完,水生同她说话,她也不应。
水生摸摸鼻子,有点懊恼,出去倒了水,回来香秀已经睡着了,他却睡不着,苦恼。
第3章 骨头汤面
◎好生热闹◎
清早鸡叫个不停,福妞说:“吵得慌。”
水生也觉得躁,香秀发起恼来,比鸡叫还磨他的心。
前几日尽管香秀话不多,却也愿意同他说话,这会子不管他如何凑上去,她只偏过头不搭理。
昨夜作弄的是有些深,莽撞了。
香秀又不是个没脾性的泥菩萨,她在家里也时常因为冒出头的倔脾气被骂。
她捏着绣线缝补自己昨晚裂开的衣裳,边下针边在心里暗骂,偏她又骂不出啥话来,暗自生闷气。
水生把满仓跟福妞打发出去割草,他去了屋里,煮了一碗鸡蛋茶,端出来喊:“阿秀。”
香秀瞧他一眼,水生立时把鸡蛋茶端过来,“要我是个没心肝的,你把自己气到了,那也妨不到我身上来。”
“你总不说,我爹娘在时教我,夫妻俩最怕离心,凡事憋着不说,哪能落得个好。”
香秀低头听着,她的性子确实别扭,心里弯弯绕绕走了一圈又一圈,嘴巴却闭着,跟谁都不说。
可做夫妻的,哪有不磕着绊着的时候,难不成次次不搭理人,再没有脾气都得被磨的上火。
她知道这性子当改,但她仍有些恼,平了平心气后道:“错处大头在你。”
水生笑了声,他知道香秀的意思,要不是他错在先,她是决计不会摆出这副脸孔来的。
他低头得也快,“是我不对,不该没轻没重的。”
香秀偷瞟他一眼后说:“那你把屋里床榻上的褥子收拾了。”
“成,”水生知晓她不气了,顺手将鸡蛋茶搁在旁边的小凳上,自己去打水洗褥子了。
香秀坐那里看看茶,又看看水生,心里跟线团一样绕得乱蓬蓬,她有点羞,又有些恼,最后叹了口气。
“怎么不喝?”水生手上搅紧薄褥子,把水拧出来,又侧过头来问她。
“我不喝,”香秀咬了线头,把针插回布袋里,“留给满仓和福妞喝。”
鸡蛋又不是天天下,有时候两个,有时两三天一个也没有,她哪好意思吃。
她把鸡蛋茶拿到灶房,匀一匀分做两碗,又拿着米筛出来。
水生将褥子晒在竹竿上,见她拿着米筛过来,难免问了一嘴,香秀挑拣着破好的竹篾说:“坏了,得补一补,筛米不好筛。”
“面筛也得新补过,我瞧豆面生了些虫,筛一筛后换个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