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时院门外传来小桃清脆的声音,“嫂子,你搁家里没?我娘摊了些菜饼子,我给你送来。”
  “来了,”福妞赶紧高声应喝,把竹片往浆糊罐子里一插,立马跑去开院子门。
  “大白天的锁啥门,还以为你们都出去了呢,”小桃端着一碟咸菜面饼进来,埋怨了几句,转眼又高高兴兴地说,“嫂子你纳鞋底啊,这糊得多细致。”
  “闲着没事做几双,”香秀糊完最后一张碎布,搓了搓手上黏乎乎的浆糊。
  她偏过头看见那厚厚一摞咸菜饼,忙站起身说:“咋拿这么多来。”
  “我娘烙得多,叫水生哥去吃,他十次九次不去,”小桃把饼子搁在桌子上,拿起香秀的鞋样子瞧了瞧,又道,“他不去,满仓和福妞哪里会来。”
  “还不如叫我跑趟腿,大伙都能吃着,”小桃放下鞋样子,瞥见后头那一板板的豆腐,笑着说,“往后我叫我娘宽些心,有嫂子在,什么咸菜饼子吃不上。”
  “可别打趣我,”香秀有些臊得慌,又拉着小桃说,“你吃了饭再走,你哥和满仓捉鱼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院子外便有了动静,水生拎着一个大木桶进来,满仓在后面喊:“我们今天捕了十来条鱼。”
  小桃嚯了声,“上哪捉的,够可以的啊。”
  水生见了她来,放下桶笑着说:“晚上留在这里吃,要走了带两条鱼回去。”
  他又转头同香秀说:“满仓挺会找地方,我们在芦滩那的沟塘里抓了不少鱼。要是早晓得水浅鱼多的话,我也带上你和福妞一起去抓了。”
  香秀低头看着大桶里扑腾乱跳的黑鱼,还有些沉在下头摆尾的鲫鱼,她说:“沟塘里的鱼,那等夏汛涨水鱼才多。”
  小桃也凑过来看,哎呀呀地叫起来,“这黑鱼大得很呀,这一冬都躲在烂泥地里头吧。”
  “我带条走,晚上就不在这吃了啊,”小桃戳戳那条大黑鱼,“我阿姐和姐夫来家了,正好炖个鱼汤喝。”
  “你姐别是又犯了牛脾气才跑回来的,”水生如此说着,利索地抓起最大的一条黑鱼,接过香秀给的草绳,穿进鱼鳃两旁,任凭鱼甩尾。
  小桃接过鱼,耸耸肩,“谁晓得。”
  又说了几句嘴,拿上两尾鱼和一个空碟子回家去了。
  今天捉的鱼多,水生给他大伯家和二姑各送了两条鱼,他家的亲戚都很实在,爹娘没了后也多有照拂,关系处得挺好。
  他送完了鱼回来,香秀已经炖上鱼了,锅里咕嘟嘟地响着,汤汁浸没了豆腐,鱼香气四溢。
  香秀又煎了盘豆腐,煎的两面酥。
  满仓和福妞拿了碗筷摆出去,水生用火钳子夹出还在烧的木柴,扔到灶台下用灰盖着,炭火被铲出来倒进罐子里,冬天生火盆时用。
  他洗了洗沾灰的手,端起最烫的鱼汤出门,香秀拿着一碟煎豆腐跟在他身后,福妞趴在桌上喊,“吃饭吃饭。”
  “小心着点刺,”香秀坐下来时嘱咐两个孩子。
  水生夹了块鱼肉,细细挑了挑放到香秀的碗里,福妞和满仓见状也给香秀挑了一块子鱼肉。
  “吃你们的,少抢活,”水生没好气地说,献点殷勤还要来跟他争。
  香秀看着碗里的鱼肉,以前只有阿奶会给她夹菜,后来阿奶没了,她在家只能坐在灶房里吃。
  她吃了鱼肉,却觉得鱼肉是酸的,明明鲜得很。
  香秀夹筷子的手顿了顿,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没刺,趁着满仓和福妞又拌嘴的时候,轻轻放到了水生的碗里。
  水生见了便笑,他晓得香秀脸皮薄,喜滋滋地吃着,觉得再没有比这鱼肉更好吃的了。
  等入夜了,只剩两人独处时,他才缠着香秀问,“怎么只给我夹鱼?”
  香秀抖开被子,不晓得他搞什么名堂,又羞又恼地说:“我闲的。”
  水生拖长音哦了声。
  其实这几日来,他渐渐摸清了香秀的喜好,尤其知道她并不欢喜夫妻亲热之事,两人毕竟还没啥感情。
  他那些成亲的兄弟说的话没一个能听的,水生叹口气。
  “做什么叹气,”香秀瞅他。
  水生说:“想你发发好心。”
  “我又不是菩萨,发什么好心,”香秀不看他,侧向另一边轻声说,手里却搅着被子一角。
  水生也绕到另一头,香秀抬脸瞧他,他便伸手点点她的脸,由点再转而捧着她的脸,她没拒绝。
  屋子里仅有一豆灯光,墙上影子交叠,实则仅脸颊相贴。
  夜风吹散了模模糊糊的咂咂声,喘气的间隙里,水生还问道:“阿秀,明儿我给你做鱼粥吃好不好?”
  香秀虽则衣裳完好,心却鼓鼓跳,舌尖像吃了辣子一样发麻,吮得她疼死了。
  真是昏了头,她发誓,她绝不再发好心。
  第5章 红糖姜片
  ◎桂圆红枣汤◎
  说过绝不发好心的香秀,第二日吃到了鱼粥。
  水生难得的厨艺都在粥和饭上了,其他菜只能清炒入味,算不得好吃,倒是这碗鱼骨煎过,水滚鱼片,再用鱼汤吊出来的粥滋味很是不错。
  福妞吃的津津有味,还要追问,“哥,你怎么做了鱼粥?”
  之前明明说做鱼粥挑刺麻烦死了,喝点清粥配小菜就得了。
  水生摸摸嘴边破了点皮的地方,他说:“给发了好心的菩萨做的。”
  福妞抬头茫然地跟满仓对望,什么菩萨要吃鱼粥。
  埋头喝粥的香秀真想呸他一口,什么话也讲得出口。
  可她也作怪得很,昨儿吃自个儿做的鱼,偏生觉得吃起来酸,这会儿喝着粥,明明是咸口的,又觉得吃到嘴里甜丝丝的。
  这次她没闹别扭,全当做无事,总不能老嫌弃人家。
  今儿个瞧起来天阴蒙蒙的,香秀便把豆腐晒在了屋檐底下,自己继续编笼子,水生削着竹子说:“估摸着要下两日雨了。”
  “等下完雨,家里几亩要种秧苗的白板田得翻了。”
  水生爹娘留给他好些田,光是水田就有六亩,其他零散的田地也全是肥田,总有十二亩。
  之前他种水稻、糯米,其他的田则种黄豆、高粱、油菜,再卖给镇上的铺子换点钱来。
  香秀抖抖手上的竹粉说:“那雨后得要捻河泥了,到时我跟你一块去。”
  “别去,”水生摇头,“这捻河泥弄得不好会翻船的,这会儿河水湿冷,冻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捻河泥就是在塘池里捞泥巴,捞上来的泥巴则堆在稻田边陇上,加点杂草腐叶,凭它烂上一些时候,等插秧后那便成为稻子的底肥。
  水生说:“真不用你去,我几个堂哥一块帮忙,到时候你烧顿菜让大伙吃点就成。”
  “去年收成不好,稻子空壳得多,今年再多种些。 ”
  香秀听了便道:“再多种点糯米,做汤团和年糕都少不得它。”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雨点落了下来,福妞从另一头屋里冲出来喊:“拿鸡窝,拿鸡窝,把鸡淋死了就没蛋吃了。”
  满仓也急急地跑过来收笼子,一手拽一只往屋檐下跑,嘴里道:“还好收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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