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养好身子才是正经事,”水生去握她的胳膊,瘦条条的,一点皮肉,“往后要多吃些。”
  “别怕花钱,”水生说完,又开始翻柜里小格的东西,拿出一包碎银子,总共有二两上下。
  他放在香秀手上,叫她好好收着,“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都给你,总要你管家的。”
  “还有满仓和福妞的,我爹娘早前卖山货攒的,我就留下了,等他俩大了再给。”
  香秀只觉得这包碎银子烫手,她还没管过这么多的钱财。
  给了她,夜里都睡不安稳。
  她推脱,“我管不好,”
  “那你不管,我叫福妞管,左右我是不接手的,”水生说。
  香秀拿他没法子,收了这包银子,又吃起了茶。这会儿水生又凑到她边上来,挨着她坐下说:“阿秀,给我二十文,我明儿一早买些肉去,要捻河泥了,得请大家吃顿饭。”
  她不晓得这一来一往做什么,一手拿着勺子,另一只手将布包里的碎银子往他那他推。
  “你要数给我。”
  香秀偏头看他,搞什么名堂,她点点布包,“自己数。”
  “你没瞧村里那些人家,男人要是想花点钱,得伸手跟他媳妇讨要,”水生说,“我以前没媳妇也就罢了,这会儿有了,你又让我自己数,多伤我面子。”
  跟他混得好一群男人早早有了媳妇,每天媳妇长媳妇短的,说花个钱也要管的。水生憋了好些气,趁着这时胡闹下。
  香秀听了不觉好笑,也肯依他,解开布包往外数铜钱,“那你买肉要买带点肥的,再来些筒骨。”
  她把一把铜钱吊起来,放在水生的手上后又继续说:“同屠户打听下,猪崽能出了没,我们也养一头,年底杀了毛猪,腌些肉来下一年就不愁了。”
  “再买块香干来,芹菜也买一把,几个人一起来吃呀?”
  香秀难得一气说了这么多话,她拨弄着桌子上的铜钱说:“要不我明儿跟你一道去。”
  “这会子刚倒春寒,河面风冷得慌,你跟我说要买啥就是,”水生又挨她很紧,摸着香秀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五六个人,今年捞的河泥要多些,不少田得下种。”
  香秀拂开他的手,又说:“那买盘熏鱼,再打点黄酒来,好热了叫大伙吃些。”
  “卖黄酒的地方有卖甜酒酿,也买些来,你和福妞两个能喝点,”水生说。
  两个人在屋里的长凳上,紧紧挨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
  燃起的油灯默默点照夜里的温情。
  第6章 猪肝面
  ◎惊蛰◎
  转日黑蒙蒙的天色里,檐下的公鸡刚鸣叫一声,水生便起来了。
  香秀听着动静也一道起来,摸索着穿衫子,水生按住她的手,“再睡会儿,天还早着呢。”
  “不早了,蒸点包子,你吃些热乎的再走,”香秀低头扣纽子,她昨夜发了面,浸了点三婶送的酸菜,打算做点酸菜包子。
  水生拗不过她,叫她再穿件衣裳,檐下夜风刮得猛。
  不多时,灶房竹蒸笼升起腾腾热气,香秀仍在摆弄面团,做些馒头胚子,等晚些蒸点馒头来。
  白粥煮好了,包子蒸的白白胖胖的,香秀还炒了盘咸菜,昨儿个吃剩的鱼也拿出来,已经结了鱼冻。
  水生几口咬完了一个包子,香秀才刚吃了一半,他又吃了一个说:“这包子好吃。”
  “那你带几个到路上吃,”香秀起身拿出油纸包给他装了几个,撑船也费力气,来回倒腾船桨。
  水生嘴里还咬着包子,伸手接过,今天时间赶,他没说啥话,拿过篓子背身上。
  香秀送他出门,送到院子外,水生说:“回去吧,别送了,我晚点就赶回来了。”
  “河面风大,小心着些,”香秀说完,目送他背着篓子远去,身影消失在雾气里。
  她拢了拢衫子转身回屋去,把馒头胚子放竹笼里,等它醒发完再拿去蒸。
  等醒发的工夫里,她拎着草料桶去后院喂毛驴,一勺勺舀进石槽子里,等看毛驴吃完了草料,又喝了水后,她才拿着谷瓢去喂鸡。
  这时天边有了光亮,低矮枝杈上的鸟叫声此起彼伏。香秀听着声,端出放在空屋里的豆腐,起了层白毛。有一板经过雨的潮气,发了霉点,只能舍掉。
  她拿来几个小罐子,将豆腐搓毛后,一个一个码上去,码好一层铺一点盐,倒上黄酒腌满装盖。
  腌出来是乳黄的,大伙管这种叫白方,香秀也见过别人拿红曲来做腐乳,酱出来的红色,做法稍显麻烦,她不费那劲。
  她给罐子扣上苇叶后,放在阴凉干燥地,搁上一段日子就能拆坛了。
  到了蒸馒头时,满仓也起了,他用巾子擦着脸问:“嫂子,我能做些啥?我哥说让我早些起来打下手。”
  “吃包子吧,”香秀笑着放下火筒,从灶台后站起身,“填饱了肚子你看着点火,烧些水来。”
  满仓应声,等他满足地吃完了包子,福妞才顶着歪歪扭扭的辫子进来,香秀给她解开重新打。
  天亮了,村子便似活了过来,鸡叫鸟鸣,小院门口总有人扛着锄头走动,有汉子隔着门喊:“满仓,水生人呢?不会今儿个躲懒去了,还是躺床上睡大觉。”
  “才没呢,”福妞走出来叉腰,满脸不服气,“我哥勤快得很,你再说,我叫他回来上门同你算账。”
  “啊耶,”汉子大笑,“我可吓死了。”
  “滚边儿去,”从镇上回来的水生踢了男人一脚,一手拎着满满的背篓,斜了那汉子一眼,“搬船去,少在这逗她。”
  那汉子原是水生的哥俩好,混名毛大,就爱耍耍嘴皮子。
  “你个水里钻的,这一早就往镇上去了,”毛大瞅了那篓子里的东西两眼,啧啧几声。
  “亏不着你们这嘴,下塘去,我晚些就来,”水生说完,当着他的面把院门关上,毛大在门外嘀咕,“这死小子。”
  进了院子后,水生又笑道:“阿秀,来瞧瞧东西,我得下塘去了。”
  他买了不少菜,一块苇叶包着的猪肝,装在大竹筒里的猪筒骨,猪肉则裹在毛竹壳里,几块熏到焦黄的香干,一把芹菜,薄薄一叠的千张,还有一坛黄酒。
  水生解释,“甜酒酿还没得卖,晚些我再买些来。”
  香秀点点头,一样样拿出来,在心里合算做些啥菜,水生换了鞋,拿上竹竿和网兜准备出门,香秀追出来,递给他一个篮子。
  “早上包子还热乎的,带着当点心吃,还有一葫芦茶水,记得喝。”
  水生接过,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轻声说:“晓得了,你回吧,我下河去了。”
  捻河泥要在塘沟里,要不是小河道上,那里的泥巴多。
  何家村有很多纵横交错的河道口,每年汛期雨落水涨,惊蛰前捞完的河泥,夏秋又聚在池底。
  这会子水面上不乏竹排、舴(zé)盆、木船浮游,测水深的青竹竿上上下下来回动。
  水生肩膀挑着竹竿,手上拎着篮子过去,芦苇荡旁的木船上有人喊他,“水生,在这嘞。”
  “带了些啥,”他三堂哥穿着半袖衫子,赤着胳膊站在船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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