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想到几年前,他曾经去过一次渔村,那时江小鱼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他给自己发过一封明信片,小心翼翼地问他可不可以给他邮寄些药品。
  当时他去夏令营了,没有及时收到,回来后族里事情多,也忘记了将明信片转交给他,等他看到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他当时有些担心,不知道江小鱼的病情如何,于是带着人偷偷跑去了渔村。
  那时,他看到的是一个蜷缩在杂物间里的江小鱼。
  他就像现在一样,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四周都是废弃的家具和杂物。
  他身上盖着一条发霉的破棉被,脸发烧得通红,室外的阳光如何变幻都照不到他身上,他就那样蜷在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召唤。
  也是那一次,他才知道他的父亲早已停止了对他的资助,而他也因为他们余家曾经的介入落得更为不堪。
  他成为了一个被弃助的孩子,比没有被资助前更加不如。
  那次余裳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看了江小鱼很久很久。
  那年,他十一岁,江小鱼八岁。
  后来他以余家长孙的身份,找到了当时的村长,交待他善待江小鱼,并用自己的零用钱偷偷地重新资助起他。
  可是他自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身边佣人无数,哪里体会过人间疾苦。
  他那时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养一个小孩,更不知道他究竟需要些什么。
  刚开始他就是给钱,后来发现钱财并不能全部到达江小鱼手中,他作为一个孤儿也守不住那么多钱。
  思前想后,他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遣走了伺候他的一众仆人,带着李嫂独自搬到了现在的宅院。
  生活中他需要什么,就给江小鱼邮寄什么,哪怕是一颗纽扣掉了,他都会给江小鱼寄一盒针线,就这样一点点地把江小鱼养大了。
  对于余裳来说,江小鱼早已不单是他的资助对象,而是他的责任和牵挂,是陪伴他成长的家人。
  他是看着江小鱼长大的,他们互通书信,分享开心和烦恼,这份感情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渗透进了他的心里。
  那时他就想,等江小鱼初中毕业他就把他接过来,让他在岛里读高中,上大学。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不仅没有接他过来,反而断了所有联系,自此江小鱼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强行戒断的日子里,痛苦的不只是江小鱼,还有他。
  他以为他们就这样了,没想到三年后,这个孩子还是找来了。
  余裳放轻脚步,来到床边坐下,他抚摸着江小鱼柔软的头发,又将他额前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江小鱼睫毛颤动,肩膀不安地耸动起来,呼吸也变得越发粗重。
  余裳连忙凑近他,宽大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
  “小鱼别怕。”他柔声安抚,手掌滑到他的脸颊,疼惜地轻轻摩挲。
  江小鱼身体抖得越来越严重,余裳见他如此顿时有些慌了。
  他连忙俯身去抱他,想给他安慰,这时江小鱼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视线模糊,没有看清来人,只感觉一个高大的黑影向自己压了过来。
  记忆仿佛在这一刹那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漆黑的树林,银色的铁锹,皎洁的月光照在那人狰狞的脸上。
  他躲在草丛里,双手紧紧地捂住嘴,眼珠吓得圆瞪,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恶魔用钳子拔掉了那个孩子的舌头。
  他双目嗜血,表情疯狂,拿着铁钳在草丛里四处游荡,钳子上还挂着一条血淋淋的舌头。
  阴森的话语回荡在漆黑的树林里,伴随着一阵阵变态的狞笑。
  “这里还有小兔子吗?”
  “我看到你了。”
  “我要找到你喽。”
  “你逃不掉了。”
  ……
  回忆的画面瞬间回归,那道身影正向他逼近,江小鱼惊恐得瞪大双目,身子慌乱地连连后退,发出尖锐的叫声。
  余裳吓坏了,一瞬间所有情绪涌上心头,疼惜,怜悯,心痛,愧疚,愤怒,憎恨,害怕,恐惧,最后竟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他甚至不敢上前去碰一下江小鱼,深怕一个轻轻的碰触,就会让他彻底破碎。
  “小鱼啊,我是余裳哥哥。”余裳蹲在床边不敢上前。
  他慢慢地向他伸出双手,不敢靠近怕刺激到他,更不敢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他只能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哽咽:“小鱼,我是余裳哥哥,是我,我是你的余裳哥哥。”
  江小鱼身体不停地颤抖,喉咙里发出没有理智的尖叫,响彻整个房间。
  渐渐地他的声音哑了下去,耳边这才听到了额外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头,双眼木然地看向余裳。
  此时的余裳已经双眼湿润,他心疼至极,试探地向江小鱼伸出双手。
  “小鱼,到余裳哥哥这里来。”
  “小鱼,是我啊,我是余裳。”
  “小鱼啊,到余裳哥哥怀里来,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江小鱼的视线一点点聚焦,他愣愣地看着余裳,一动不动。
  片刻,他突然欠起身,冲着余裳张开了双臂。
  余裳第一时间迎上去稳稳地接住了他,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江小鱼将头死死地埋在他的脖颈间,紧紧地抱着余裳。
  过了许久,他才动了一下,嘴唇贴在余裳耳边,用气音颤抖地说:“割舌头。”
  江小鱼在家里睡了整整两天两夜,余裳的私人医生和一众仆人连夜守在这里。
  家里的食材一换再换,凉了又做,医生每半个小时就为江小鱼检查一遍身体。
  这件事高调的惊动了余老爷子和其他家族。
  大家各怀心思,不明白余裳这样兴师动众是要做什么?难道真的就为了一个哑巴?
  江小鱼醒来后是第三天的下午,连续一周的时间,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无论怎么哄他,怎么引导他,都无济于事。
  医生说这是应激反应,如果不能找出他被刺激的源头,他可能一生都无法再开口。
  余裳心里痛苦难耐,他万万没想到祈玉的一张画像,再次将江小鱼打回了深海,刺激得他重新变成了哑巴。
  他恨不得弄死祈玉。
  在此期间,余裳回了一趟族里,在余家祖宅待了整整三天。
  那时余家封门谢客,所在身居要职的族人全部回归。
  这三日如与世隔绝,传不出半点消息,谁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三日后,余裳回来了,并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卸掉了身上所有事务,将手中涉及的生意全部交给了他的表哥处理。
  李正,唐灼相继收到了业务转交的通知,大家均惊诧万分。
  就连苏离都摸不清余裳的用意,而祈玉更是没有接到任何消息,被余裳排除在外了。
  几大家族内部猜测纷纷,这余家是要动荡了,还是余老爷子想换继承人了。
  也是,余裳这些年对家族事务不上心,手中的产业也只有那么几个,海外生意全由叔伯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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