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雨越下越大,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变成碎珠往下砸了,刚才还很有兴致的富家子弟们又不耐起来,纷纷打电话让自家司机把车开到楼下。
封重洺没有,司机知道他的习惯,也没打电话来问。他走到一楼廊檐下,等待多时的保镖送上一把黑伞,自觉走到前面为他开路了。
庄严肃穆的教学楼下停着许多华贵的豪车,它们横七竖八地见缝就插,在混乱的雨夜里失去了本身的气势,显得廉价而无序。
封重洺从一辆被别到树下的车前绕过,有人突然蹿了出来,叫他的名字,“封重洺。”
封重洺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看对方,微微抬高伞面,看到了前面放慢速度的保镖。
卓情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等到对方,身上湿透了,紧张的心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雨磨没了。
见封重洺不理自己,卓情以为他没听到,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封重洺!”
封重洺终于有回应了,一双没有情绪的浅灰色眼睛从黑色都伞面下露出,卓情神情一顿,听到他平静而生疏的嗓音响起:“有事吗?”
卓情有些无措,雨太大了,一些话一时半会说不完,但是封重洺的态度又让他不安,犹豫了一会问道:“你回宿舍吗?我能去你宿舍找你吗?”
“不回。”封重洺说:“有事改天说。”
“不行!”卓情勾着身子低下头,从伞下努力去看封重洺的脸,防止对方听不清,他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改天是托词吧!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了!”
封重洺突然站住了,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卓情,我说改天。”
“不要改天!你这几天都没有找我我才不信你说的改天!我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冒犯到你……”
“卓情。”
“你让我说完!”卓情不喜欢封重洺若无其事的躲避态度,他不想再踩在冰面上了,“我知道你在躲我!你看出来了吧封重洺!对!我就是喜欢你!”
“轰隆——”
一道炸雷在天边闪过,世界清晰了一瞬。
封重洺的脸被照亮,眼底的冷漠一览无余,看卓情的目光陌生地像是另一个人。
卓情突然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
浑身冰凉,浸透了水的衣服沉沉地坠着他,他几乎站不住。
似乎过了很久,他听到封重洺平直到冰冷的声音响起,“不需要。”
像是一把利刃从天而降,从他的头顶扎下来,贯穿全身,卓情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思绪忽然开始往莫名其妙的地方发散,想到了封重洺拒绝那个女生的场景,为什么他可以对她那么温柔。
第11章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二天是周六,快到中午的时候封宅陆陆续续来人。
今天是封家例行每月吃饭的日子。封远之坐在主位,封重洺坐在他的左手,二叔封长林一家坐在他的右手;坐在封重洺左手的是姑姑一家。
封远之的大儿子很早去世了,封重洺的爸爸是封远之的三子,听说是封远之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后来变成了一个行迹疯癫的艺术家。几十年不回家,十八年前回来,扔下封重洺就走了。
封家的饭桌上没有声音,也没什么人动筷子,喝完一份例汤后,管家就让人过来收拾了。
二叔被封远之喊到了书房,封重洺坐在沙发上陪姑姑说话,不过他不用开口,只需要听姑姑和他数落姑父的不是。
姑父是全国最高学府的高材生,家境贫寒,在计算机上天赋异禀,姑姑上学的时候看上人家,不管不顾就让人入赘。
“……我前阵子去算了一卦,那个算命的说我这辈子很难有自己的小孩。”姑姑被娇惯长大,说话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他一眼就看出来我婚姻不幸福,说宝宝都是小天使,有自己的想法,不进无福之家。”
封重洺低低地叫停了她,“试管呢?”
“那个好疼的。”姑姑又瞪了沉默不语的姑父一眼,“我觉得还是离婚好了。”
二叔从楼上下来,对话被中断,封重洺站起来将二叔送到门口,二叔说他越发有大人样子了,很欣慰地拍他的肩,“以后封家就靠你了。”
送走了二叔,管家又找到封重洺,说爷爷在花园等他。
封远之在岳市的时候,每周会和封重洺下围棋。在封重洺的记忆里,他几乎没有赢过,赢下封远之还是这一两年才发生的事。
下棋的时候,保镖会拿着一个笔记本,还有一个厚重的文件夹,报告着封重洺这些日子的所有行动轨迹。在封远之需要的时候,会立马从文件夹里找出那件事对应的照片。
封远之这一年多来,听到的最多的名字从薛少爷变成了卓情。
保镖说到了薛珩的生日宴,封重洺在这个时候下错了一个子,被封远之抓住漏洞吃了十几个子。
“怎么回事?”封远之慢悠悠地问。
保镖只是说了这么个事情,没有提到其他的内容,封重洺也并没有觉得轻松,他执起黑子,说:“算错了。”
“真算错?”
封重洺没应声,思索许久,下了一子,断了封远之一条路。
封远之笑了。
保镖还在继续,说到了周五的那个夜晚。封远之突然抬手打断他了。
“不怪卓情那小子缠着你,那小娃当初那么小,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你把人留家里前后照顾了好几天。”封远之说:“把那时候礼仪老师教你那套全用人家身上去了,他现在对你好,还念着你的恩情,倒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
封重洺对这段印象不深,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用淡漠的语气说:“忘了。”
“你把人家小孩当你的作业,当然没印象,但是卓小子肯定记得。”封远之喝了口茶,“现在觉得人家烦了?谁让你小时候那么认真对人家。”
封重洺看到自己的指尖把棋子捏得很紧,他强迫自己一根根放松。
“这是小时候的你帮你拿下的关系,可以好好利用。”封远之为他们今天的对话作了总结。
封重洺从花园出来,走到没有监控的拐角,靠墙站了一会。
姑姑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红着眼睛,可能是又被姑爷气着了,果不其然一张口就是这个。
“重洺,”姑姑哽咽:“我刚刚说要和他离婚,他居然同意了。”
封重洺看不见姑姑的眼泪,一瞬间想到的是姑父是封氏内网建构的核心人物。
“离婚的话,封氏会很麻烦。”封重洺这样说。
姑姑的眼泪止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很悲伤地说:
“封重洺,你和你爷爷一个样。”
封重洺晚上做梦,梦到了白天爷爷说的那件事。
梦里的卓情很小一个,被吓得眼睛都是圆的,经常半夜惊醒,蚊子一样的声音喊妈妈。白天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眼睛里是很浓重的依赖。
封重洺也记起了自己那时候的心情,他觉得很烦,对方总是缠着他很烦,一直哭很烦,夜里反复惊醒也很烦。
所以他很轻易地将这个烦人精忘了。
封重洺对于封远之的话还是有一些同意的,那就是,——卓情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才会对他特别。
如果没有这件事,卓情应该永远不会靠近他,更别提喜欢。
已经快要暑假了,在听说爷爷派了二叔去欧洲那边后,封重洺主动提出自己也想去学习,爷爷答应了。
高二还剩最后一个月,封重洺请假没去上课。高二升高三那个暑假,他收到了来自卓情的很多条短信和电话,一条都没有回复。
封重洺在高三开学前回国,准时参加了高中最后一学年的课程。
第一天放学,封重洺看到了堵在他教室门口的卓情。
卓情的头发好像更长了,低头的时候完全笼住了眉眼,死气沉沉四个字从他身体的每个部位涌现出来,看见封重洺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称得上阴狠,又在一瞬间柔软下来。
封重洺走到了教学楼的后面,那里有一片非常茂密的桂花树。
卓情跟着他走了过来,在他的面前站定,过了很久才说话。
问他:“你是为了躲我吗?”
封重洺说:“不是。”
他回答的太快,卓情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好半天想起又问:“那为什么不来上学,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短信?”
“为什么要回?”封重洺没什么表情地看他。
卓情一愣,眼眶继而有些红,“就算,就算你不愿意接受我,我们、我们也是朋友的吧?”
“不是。”
卓情感觉自己好像失聪了,他只能看到封重洺的嘴巴在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过了很久才听到自己发出声音,“为什么啊?”
“我不、不喜欢你了,行不行?”
封重洺的神色更冷了,那双灰色的眼睛像无机质的玻璃球,剔透而无情,“你说到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