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凌晨,迈克尔汗涔涔地惊醒,再一次地。
  身体像是发烧,浑身烫得不像话,更可怕的是脑子里残留的画面,梦境里暧昧地贴合、难以言明的柔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他梦见自己抱住了对方,不容拒绝地捏住下颌,舔舐耳朵,吸吮唇瓣……然后他就醒了,照例一片泥泞。
  桑尼派人搬了一箱子泳装杂志放进他房间,弗雷德安慰他这是正常的。可迈克尔清楚这根本不正常,因为所有仍由他亲吻的人,都有一张艾波的脸……他甚至梦见和他在旷野中唯一一棵橄榄树下做ꔷ爱,天蓝得剔透,他们的纠缠肆无忌惮。
  迈克尔痛苦地捂住脸,这让他怎么面对那个小鬼,直视那双闪亮的眼睛。
  他爱他,但这不代表是这种令人恶心反胃的爱。
  在迈克尔的规划里,他只是希望在艾波身边有一席之地,不、如此说过于谦逊了。他希望得到艾波的一切好感,喜爱、爱慕乃至爱戴,要做到这一点,光取代父亲可不够。
  他得掌握更高阶的权力。
  不知不觉中,曾经想教师、职员和学者的迈克尔变了,变得贪婪而冷漠,开始有意无意地和特定家世的同学结交,精准衡量他们的价值以图后用,同时不忘在家族势力范围内给老师行方便,来获得考试成绩之外的高分。
  四年的时间,初中到高中,他没有取得艾波那样伟大的成就——三分钟泡面风靡全美、最天才的商品——尽量努力成长,好配得上他的艾波。
  同样,四年的时间,迈克尔疯狂地嫉妒着程乔义。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有些人无论如何努力都走不进他的内心?
  迈克尔想,程乔义一定不会对艾波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会把他当做女人来幻想。简直龌龊的想法。迈克尔恨透了梦见这一切的自己,像头动物、像个懦夫。
  他不敢见艾波。他配不上艾波。
  可是,他的艾波没有放弃他。
  那张漂亮的小嘴说什么了?他担心他,他要管他,他要纠正错误。
  迈克尔头晕目眩。迈克尔浑身颤抖。
  他剖白了内心,剖白的一切想法,换来的是什么呢?呵,家人。
  仿佛一大桶没有成熟就被采摘的柠檬汁灌进喉咙,又酸又涩,却一下子让迈克尔恢复了理智。
  他拿出这些年锻炼、摸索出的技巧,用优美的语言粉饰欲望,织出一张漂亮精致的网,悄无声息地罩住艾波。理智的计算每一个词的表情和动作,以至于他都忘记品味握住他时、肌肤相触的快乐。
  艾波真的相信了他。那双从第一眼就让他着迷的漂亮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忐忑和不自信。他压抑着抓住猎物的喜悦,与此同时,他的心脏也随之一阵紧缩,为所谓的秘密。
  在艾波、他的爱人,下定决心分享秘密的这一刻,如同浪涛中心张满帆的渔船,磅礴的喜悦劈头灌来,开心得灵魂发麻,仿佛要被狂风撕裂成碎片,飘飘荡荡,然后化作他脚下的一撮泥土。
  然后呢?
  迈克尔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同时保持自负与卑微。
  他听到自己以绝对耐心冷静的语气回答:“当然,艾波,我接受这样的你。这和任何人无关,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我爱你。”
  内心深处、黑暗到毫无波动的角落,某个声音回荡——确实只是他脚边的泥土,甚至连沾上鞋底的资格都没有。
  “你真好,迈克!”艾波露出喝完睡前牛奶般的甜笑,仿佛流水线苦工劳作一天获得地一口劣质威士忌,曾是他期盼一天结束、夜幕降临的原因。
  现在也是。
  迈克尔安慰自己,不过变一变脑海中的未来图景。十年之后,站在他身旁的人从胸大屁股大的女性变成了男人,一个没有他迈克尔高、没有他迈克尔健壮的男人。艾波也会那个人吵架,然后走过一个街区敲响家门,找他倾诉。只要自己足够强大,艾波一样离不开他,将他视为依靠。
  只是,午夜梦回,从温度灼人的梦境苏醒,迈克尔总是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听到喉间逸出一丝狼狈且不甘——“为什么?”
  说不清在质问什么。
  迈克尔清楚自己喜欢女人,一想到和男人肉贴肉地躺在一起就恶心。没办法像程乔义那样得到艾波的垂青是他活该。
  除此之外,迈克尔尽量做到最好。他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以艾波为中心,忽略程乔义的存在,给予足够多的关心与关注。
  自37年开始,艾波开始收集东方的抗战新闻做成拼贴簿,迈克尔搞来各种各样的报纸,英语、法语、中文、西班牙语……只要市面上有的,他能在一周之内带给他。
  借此,他厚着脸皮陪在在他身旁,看着他一个个地剪下方格状的纸片,又一枚枚粘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交换对世界局势的看法。
  艾波的视野非常独特,立足于全球发展,而不仅局限于某一场战役的得失,冷静客观得像位政客。她咒骂凡尔赛条约各国算计拉扯留下祸根,讥诮墨索里尼的狂妄与背叛,喟叹苏红的牺牲与成长……每每和他谈天,迈克尔总能得到一些新思路。
  “瞧,这批物资有我们工厂的一份力!”偶尔的,艾波会举着一片报纸兴奋地说,“离胜利又近了一步!”
  也许是这个原因,1941年,珍珠港事变的消息一传回国,迈克尔立即报名加入了海军陆战队。
  第16章 16
  1945年4月,捷报频传,连绵风雪与阴雨褪去,每一株枯灰的枝桠冒出新芽,绿头鸭争奇斗艳,黄水仙灿烂得如同暖阳与大地的久别吻,习以为常的街景也有了别样的新鲜感。
  放课铃声响起,开闸泄洪般的人潮散去,艾波和同学们慢悠悠地走出来。
  “你们收到布朗大学的回复了吗?”佩吉问。
  她是艾波政治、化学课的同桌。另外一男一女是安吉拉和埃里克,分别是三角函数课和物理课的同班同学。
  “还没有。”埃里克回答,“总要到下周吧?我哥哥当年……”
  姑娘们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说话了,包括艾波。
  校门口正对着一家报刊亭,简易的铁皮亭子里挂着各种报纸杂志,两翼张开的铁门上则是一格一格的商品,大多是玻璃瓶装的汽水,畅销不差,隔壁的中学生总是爱喝这些糖水儿,时常三五成群、小鸡仔般围住摊主。
  可今天,花花绿绿商品前犹豫不决的人有着更高大健壮的身材,墨绿色的艾克夹克,肩章上的金属熠熠生辉——两个男人像是一堵墙,站在那里挑选饮料上方格子的香烟,倒把老板衬托得格外娇小。
  最外侧的是一位金发军官,宽肩窄腰,鼻梁上架着一副虾蟆墨镜,并非日耳曼美男的禁欲严肃。反倒沾有美国气息的明朗自在,阳光与男子气概地结合。
  他身旁的同伴更为阳刚一些,头戴大檐帽,凌厉的下颌线、漂亮的屁股下巴,搭配深邃的眉眼,性感又迷人,艾波敢打保票,这家伙绝对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
  金发帅哥对他说了一句话,后者露齿一笑。佩吉不由自主「哦」出了声,安吉拉早已捂住胸口。
  埃里克用力地咳嗽一声。
  艾波失笑,埃里克喜欢安吉拉已久,现在怕是醋疯了。她想要缓解尴尬、扯回话题,问问他哥哥去年收到布朗大学回复的时间。话说回来,这两人确实很帅。
  忽然,那两个军官朝报刊亭里说了一句话,身体移动,不知不觉漏出一条半人宽的空间。
  借由这处间隙,艾波看见了他。
  仿佛羽毛落入水洼,击碎宁阔天空的倒影;仿佛璀璨的华尔兹,音符悠扬飘荡;仿佛教堂花窗后烛光忽现,亮起的一道彩虹;仿佛浪潮忽起,撒欢舔舐脚趾。
  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方才对两名军官外貌的欣赏连带着全世界尽皆远去。
  空气无端变热,心跳快得吓人,身体脱离大脑指挥般的愉悦,灼热、激动、战栗、放松的愉悦。
  只剩他和她。
  “我们艾波…一定……艾波!”埃里克的大喊传来。
  她回过神,“抱歉,我没听清,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聊目前给出回复的三所学校,对你来说小菜一碟,一定都收到录取了吧?”埃里克解释。
  “没错……”艾波点头,目光仍不听话地胶在那头:“康奈尔…达特茅斯和……”
  淹没在那墨绿挺拔的身影里。
  佩吉瞧出她的心不在焉,打趣道:“埃里克,你也别说我和安吉拉了,你瞧艾波,她也被那几个帅军官迷住了。艾波,是不是呀?”
  “那是迈克尔ꔷ科里昂,我的哥哥。他去年得了紫心勋章和杰出服役十字勋章,”她语气变低,“爸爸说他受伤了,可能因此提前退役。”
  安吉拉兴奋地几乎要蹦起来:“我们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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