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以为你不会关注这些,”他眼里充满了歉疚,“晚上你看中什么只管买。”
  “我爱你,迈基。”艾波开心地探身吻他的脸颊。
  结完账,两人沿着市政厅走了几圈消食,下午重新坐会长椅,她继续读书,迈克尔则翻阅随手买的报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面的金黄倒影逐渐爬过脚背,攀上高高低低的肩膀和墙面。
  四点一刻的时候,汤姆ꔷ黑根赶到了市政厅。
  “迈克!”他看上去精神不错,是每个打工人提前下班时,脸上焕发着的疲惫的喜悦,见面便夸:“噢!艾波你真是太美了!”
  她今天穿的是正常的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杂毛大衣,不难看,但要说漂亮,那纯属客套了。艾波白了他一眼。
  汤姆并不生气,反而调侃道:“就这么决定了吗?打算在迈克这棵树上吊死了?”
  “嘿!”迈克尔不满地抗议,“别让我后悔叫你来。”
  艾波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试试喽。”
  汤姆笑起来,拍拍受挫男人的肩膀。
  三人在大厅里又聊了会儿天,周围的人一点一点变少,终于工作人员叫到了她们的名字。
  和上午申请许可证一眼的流程,填表、签字,然后由牧师领着进入小礼堂。
  狭窄的空间、不甚明亮的光线,空气中浮动的、人类聚集产生的骚臭味,就连墙壁上那一幅市政厅的壁画都粗糙得像在县城照相馆。
  牧师困乏地站在简陋的布道台后面,强打精神指挥着他们站到各自的位置。
  真到了这一刻,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全世界只剩下她和他,站在不存在的神明面前宣誓,艾波才意识的她真的要结婚了,即将迈入她从未有过的关系里。一切真实到像做梦一样。但神奇的是,她竟然不觉得害怕,甚至内心深处存在着隐隐的期待。
  “等等。”她看向牧师,他见怪不怪地将手从圣经上移开,立刻转身准备走下布道台。
  而身旁的男人呼吸早已在她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停驻了。
  “我想说一说婚誓。”她握上他的手,触碰滚烫、粗粝的肌肤,感觉一片踏实。
  牧师本想拒绝,但汤姆朝他笑了笑、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他又站回了原位:“好吧。”
  艾波看向他,看向那双漆黑的、闪耀着幸福光辉的大眼睛,“迈克,我没有想过会结婚,从来没有过。生活是那么有趣,无数的问题等待着我们去解决,为什么要执着于某一段感情呢?但是,忽然有一天,你出现了,你不仅是我的爱人,更是我的朋友、家人。我可以想象某一天帝国大厦倾颓倒坍,却无法想象生命中没有你。这也许不是你想象中的婚礼,但我想说,”
  走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艾波听下了话语,先一步走到门口,看见克莱门扎的儿子乔ꔷ克莱门扎奔过来,身后跟着安良堂的帮手华裔少年莫周:“艾波!”
  她迎上去,在走廊与两人碰头,“出什么事了?”
  乔ꔷ克莱门扎跑得呼哧呼哧地,看看她身后追出来的迈克尔和黑根,既像气急说不出话又像欲言又止,倒是莫周快人快语:“唐被杀咗。”
  什么?!
  艾波深呼吸,先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开车的纽扣人是谁?弗雷多怎么样?我们保护的人呢?”
  见她此般态度,那张酷似克莱门扎的小胖脸也放缓呼吸,逐一小声回答:“五分钟之前的事,就发生在橄榄油公司楼下,我们的人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也给唐止血了。两名杀手,跑得很有经验,其中一个腿部中了一枪。应该跑不远。弗雷多吓傻了,没有受伤。”
  这四个问题,他只回答了三个。最近半年桑蒂诺的心思在情妇身上,手下人没赚到钱,要么跳槽、要么混日子,这段时间负责维多安全的纽扣人全是克莱门扎提拔的。毫无疑问,叛徒不是克莱门扎就是那个年轻人。无论哪一个结果,对乔来说都不算好消息。
  那么,对她来说,好消息是什么?
  维多ꔷ科里昂没有死算一个。虽然她势力日渐庞大,但缺少禁酒令时期的积累,政治关系远不如教父深厚。
  汤姆ꔷ黑根在她身边没有出事则算另一个。詹科ꔷ阿班多去世后,他便被正式任命为家族的军师,知晓维多的全部计划,能提供不少情报方面的支持。
  坏消息呢?也是两点。
  首先,计划完全落空,因为她犯了一个最为致命的错误——自大。不过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她的人手都还在,目前看来没有背叛她的意思,她苦中作乐地想,这就不算最坏消息。
  其次,她是否存在暗杀唐ꔷ维多ꔷ科里昂的嫌疑,或者说纽约与波士顿、芝加哥等地的黑手党头目是否会以此为理由,打着替维多出气的幌子,铲除她这个的背叛者?
  这一连串想法快速闪过脑海的同时,她快步往室外走,晚霞迟迟不愿离去,紫醺醺地晕染在天际,嘴里发出命令:“乔,带上你父亲去卢卡家叫醒他,告诉他卧底计划失败、今晚不用和塔塔利亚会面了,唐要求他暂时住到林荫道。”
  “莫周,留下一个班的人结算今天蹲点的费用,剩下的人各自回家休息,随时待命。”
  “汤姆,你和我一起,我们直接去法兰西医院。”
  “那我呢?”
  艾波看向那个差一点就成为他丈夫的男人。“回家去,安抚妈妈。”
  这是她的失败,与他无关。
  *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在这个寻常的清晨降临。
  以至于他的身体还未适应、大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说起话磕磕巴巴地,应对得一点都不好。
  不像她,永远那么游刃有余。真不知道她的小嘴里怎么可以说出那么甜、那么动人的话,总是让他听不够。她说她想要和他相伴一生,就像他的父母一样。
  “迈克,我当然是爱你的,这一点,你有一辈子时间可以向我反复确认。”她搂着他的脖子说。
  这家伙、这家伙…他避开她的视线、近乎落荒而逃:“我去洗漱刮胡子。”
  回到自己的盥洗室,迈克尔对着镜子涂抹泡沫,和煦的阳光经由小窗照入,空气中犹带着她身上沁人心脾的芬芳,他当然发现她对胡子的嫌弃。镜子里的男人笑得舒畅又满足,他弯下腰,慢慢刮去泡沫,细细回味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种幸福就像高空走钢丝。一方面他沉溺于她的爱、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另一方面他总觉得自己对她爱得还不够,到时教她发现了他沉闷、多疑的真面目,以至于后悔了。
  “走吧,迈克。”
  她走出房间,一身白裙。像梦一样。
  他没有忍住,握上她的手,顺着指尖一路亲吻到掌心,即将吻上手腕时,她嗔怒地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下楼,裙摆飘荡,像天上的云。
  大家都出门了,无人分享结婚的喜悦。迈克尔依然快乐地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朝铁门旁驻守的纽扣人大声喊道:“比尔、莫顿!等晚上回来请你们吃糖!”
  卷头发的比尔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艾波催促道:“再迟,别说市政厅了,百货公司也要关门。”
  “没事,”迈克尔说,心中充满了光明与力量,“那我们就明天再去。”
  艾波笑了笑,阳光穿透了那双瑰丽的眼,没有回答。
  她有多忙他是知道的,学业、泡面生意。只当她明天另有安排,“好吧,我尽量开得快一些。”
  战事结束,路面的轿车逐渐多了起来,堵堵停停,等停好车已接近中午。
  好在市政厅的等候区域还有位置。她整个人倚靠在他的怀里看书,像是冬日晒太阳的猫,小脸被灯光和阳光染成浅金色。
  “要是无聊的话,”她说,“你可以去买份报纸。”
  怎么会呢?仅她脸颊那一层浅浅的绒毛都够他瞧大半天的了。更别说她的鼻子、眼睛、嘴巴,就像油画杰作里那有如神助的高光,分开看是一种情致,合拢在一起又混合成另外一种美,值得让细细琢磨、反复欣赏。
  时间过得飞快,在他反应过来前,工作人员叫了他们的号码。
  他要领许可证了。结婚许可证,她和他的。
  拿起笔在表格的横线上并排写下名字,随着她最后一笔落下,仿佛尘埃落定、仿佛棒球接杀,幸福的飘忽感再次出现,他仿佛变成了弗雷多,不切实际地希望文字具有魔法般的约束力。
  艾波洛尼亚ꔷ科里昂。她将和他共同一个姓氏。
  他想,要是真像她曾经描绘的那样,他们在达特茅斯读书、毕业、组建家庭,彻底与家族分割,那么他一定会叫迈克尔ꔷ维太里。
  倒不是烦恼姓氏可能带来的多余盘问。而是它携带着的某些暴戾嗜血又精于计算的影响,不该出现在与她的完美婚姻里。
  他理想的婚姻生活,既不像父母的那样古板保守,也不像桑尼和桑德拉的开放到浪荡,要他说,汤姆和特蕾莎的比较接近,建立在平等、尊重基础上的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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