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贾璋接过折子放到了自己的书案上,走出了杨宗祯的值房,奔着那群地方官去了。
“淮安知府王济在哪儿?”
贾璋话音刚落,就见一位身着大红官袍,胸前绣着白鹇补子的官员快步走过来。
走到贾璋身边后,竟然先行了一礼。
贾璋见了,连忙避了这一礼:“大人,学生当不得这般重礼。”
王济却恭维道:“解元公当得起。自古云达者为师,下官二十岁才中了第七名举人,解元公年未至舞象,却中了顺天府的魁首。这样的好学问,哪里是下官可以比拟的?能给解元公这样的文魁行礼,也是下官的福气。”
很显然,王济这人是做了充足的工作的。
可惜贾璋不是那等被人家两句好话就哄得昏了头的小年轻。
他很清楚,王济对他这般卑躬屈膝,只是因为阁老的权势?
离了阁老和师父,离了荣国府,他一个小小解元,在王济眼中哪里会有这样重的分量?
贾璋一向都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更不是狐假虎威的小人。
他也不愿意扯着阁老的虎皮做大旗,若那样行事,他与前世张阁老身边的游七[2]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贾璋笑道:“王大人过誉了,您是牧民一方的父母官,为了百姓案牍劳形,我又怎能受您的礼呢?”
“学生可不敢做出这等僭越猖獗之举,否则阁老是要让我跪孔夫子的。”
“王大人,阁老那边急着见您,您看?”
贾璋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王济。
王济立刻回过神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呦,解元公!你看我与你一见如故,聊了这么久,竟险些耽误了阁老的事!”
“王大人别急,学生这就带您去见阁老……”
贾璋对王济的讨好并无不满,当官的都想往上爬,王济这样做,也不过是不想放过任何一次机会罢了。
但是他只是一介白身,绝不能在众目睽睽受大臣之礼。
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授人以柄,这种蠢事他死十万次、百万次都做不出来。
在他们离开后,不少人轻啧了一声。
这位小贾解元也是个人尖子,说话做事竟然比他们这些官场老油子还要妥帖三分,怪不得阁老偏爱他。
那些想要借着年轻人脸皮轻薄、喜好夸耀的性格特点,从小贾解元这里探听消息的人可以彻底死心了。
这孩子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在淮安知府王济从值房离开后,杨宗祯问贾璋道:“这回,你明白我上次教你的道理了吗?”
杨宗祯召王济过来,问了他治水的事情。
淮河流经淮安,是运河航线的主干道。
王济作为淮安知府,正是疏浚淮河的主要经办人之一。
他的汇报很不错,本人也颇有办事能力,在治理淮河的事情上还是有不少成绩的。
“在朝廷做官,需要政绩,需要聪颖。在朝廷做大臣,却要懂得用人。”
贾璋起身回答杨宗祯的问题。
“那你说说,这人应该怎么用?”
“清浊兼济,事功为先,道德第二,忠心第三,余下的东西并不重要。”
“说说吧,你眼中的道德是什么?“
杨宗祯一边看折子,一边问贾璋道。
“徒孙以为,此道德不是清流之道德,不是士大夫之道德,而是治理事务之道,爱惜黎民之德。”
杨宗祯笑道:“这就很好,你能不偏信清流,厌恶俗生,就已经比同辈人成熟许多了。”
说到这里,他提笔题了一张字赠予贾璋。
贾璋接过来一看,却见上面写着辛弃疾《临江仙》的上半阙。
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绕江村。一枝先破玉溪春。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
上面除了杨宗祯行云流水的飞白外,还有杨宗祯的私印。
贾璋接过杨宗祯的字,微微一笑。
若他是那一枝先破玉溪春的梅花,那师祖应该就是那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要绕江村的老翁了。
这个比方,倒也十分贴切。
又经过了两次轮休,这个冬天就过去了。
朝廷放了年假,贾璋也把翰林院和文渊阁的牙牌交了上去,并得到了一张吏部出具的上上考评。
除此之外,贾璋还收到了一份朝廷下发的节礼。
绫缎两匹,棉布两匹,贡橙五斤,红罗炭两篓,纹银五十两。
内阁的待遇就是好,他要是还在翰林院,大概是拿不到这么多的节礼的。
抱着节礼回家后,贾璋让针线上的人把这两匹绫缎裁出三套衣服出来。
挑布料的时候,他特意挑了花色老成的。
正适合孝敬祖母和父母双亲。
至于这几斤格外饱满的橙子,可以散给兄弟姐妹们。
当然,最大最好的这几个要留给黛玉和芝哥儿。
他这样做,绝对只是因为黛玉和芝哥儿格外喜欢吃橙子,而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私心。
第88章 新橙清香准备会试,西宫南内景王心喜
荣庆堂里, 黛玉服侍贾母穿上了贾璋送来的衣裳。
瞧着上头的福禄寿绣纹,黛玉笑道:“外祖母穿上这样的一身衣服,愈发显得精神了。”
贾母兴致很高:“衣服倒不稀奇, 让我欢喜的是你三哥哥的一片孝心。”
言罢,又携黛玉一起坐到榻上说话, 让琥珀给黛玉捏肩松松筋骨。
玉儿昨天读了好久的书, 想来身体也是疲惫的。
就在祖孙二人其乐融融时, 宝钗过来给贾母请安了。
贾母见宝钗来了,笑着招呼道“薛姑娘来了,用饭了吗?”
宝钗道:“多谢老太太关怀, 早上出门前已经用了。”
贾母拍了拍黛玉的手:“你薛姐姐来了, 带她去你屋子玩吧。你们年纪轻轻的, 和我这个老婆子待在一起也没什么趣儿。”
听到贾母这话,琥珀停下了给黛玉捏肩, 黛玉也说了一句是。
而宝钗想要夸赞贾母服饰精美的话, 也被贾母这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黛玉携宝钗到了她住着的套间暖阁, 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清新香气。
“好雅致的香,我竟没见过。妹妹,这是什么香?”宝钗笑问黛玉道。
“这是我自制的香方。”
黛玉轻声道:“沉香三两,冰片二钱, 檀香一钱,龙涎五分, 薄荷二钱,片速五钱, 排草二两,合油一钱, 甘麻油二分,榆面六钱,蔷薇露四两,装到中空的橙皮上过三馏,也就成了。”
宝钗道:“妹妹给这香取名字了吗?”
黛玉笑道:“取了,此香名叫新橙香。”
新橙香,是因为周邦彦的那句“纤手破新橙”,还是因为制香的橙子是贾璋新发的节礼呢?
宝钗并不清楚这件事情,但她知道她不该去问黛玉事情是否如她所想。
既然她已经择定了宝玉,那么贾璋做了什么事情,对黛玉有多好,就全都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了。
“这名字通俗易懂,倒不像是妹妹的风格。”
宝钗笑道:“让我猜猜这名字是谁取的,不会是老太太吧?”
黛玉摇了摇头:“薛姐姐猜错了,这名字是三哥哥取的。姐姐,你上回教我打的络子我学会了,再教我一种新的吧?”
宝钗道:“好啊,我们这次可以学着打梅花络……”
而在这个时候,贾璋正在书房里用心读书。
在朝廷放年假前,杨宗祯曾暗示过贾璋,回家后好生读书,为会试做好准备。
今年就是会试年,在正常情况下,朝廷三年后才会再次举办会试。
贾璋根本不用着急准备会试,杨宗祯更不用专门提醒贾璋要为会试做好准备。
既如此,杨宗祯提醒贾璋准备会试,很可能代表着会试时间要提前了。
朝廷要开恩科。
就像贾珠生前参考的那一科,正好赶上了乾元帝花甲万寿,所以才开了恩科。
但问题是,眼下乾元帝七十岁的整生日已经过去了。
明后两年,皇家也没有什么值得普天同庆的特殊事件。
至于朝廷在未来会不会发生什么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好事,贾璋并不确定。
但是就算有,杨宗祯也不能未卜先知。
那么,还有什么事情是杨宗祯能提前知道,同时还能让朝廷开恩科的呢?
贾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乾元帝不会是想要退位了吧?
毕竟,新帝改元后必然会举办恩科。
贾璋胆大包天地做出了这样的推测,然后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推断。
当今天子权欲心极重,怎么可能会愿意把皇位拱手让给皇儿呢?
可是,如果乾元帝的身体无法支撑庞杂的朝政,他本人又想多活两年的话,那他也不是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贾璋心底响起了反驳的声音,他把求证的目光投向了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