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裴寂容突然进入了发热期。
受此影响,面容调整手术那点微小的副作用也在加深,他真的如字面意思开始发烧,伤口疼到连止痛药都不太起作用。
“只能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治安局的医生焦头烂额的说,“我们的药物储备并不充足,强效的止痛药已经用完了,临时调用要等到明天。在此之前,只能先忍耐了,放心,这不会危及生命。”
周棠每听一句话就感觉烦躁加深,只能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发热期呢?情况严重吗?”
她对这件事实在毫不了解,虽然生理课上老师仔细的讲过,但身为感受不到信息素的beta,即使把书上的内容看一千遍,也根本没办法感同身受。
医生擦着额头的汗,举着检查单说道:“有点麻烦,发热期本身是其次,主要还是发烧,可能会引起剧烈的头疼或者其他问题,需要观察一整夜,十个小时后如果情况稳定,就不用担心了。”
周棠拧着眉,扫一眼亮着红灯的观察室,感觉理智也一点点标红:“他的发热期为什么会现在来?”
“劳累,手术创伤,以及情绪波动。”医生看了看她,说道,“omega的身体是很脆弱的,太剧烈的情绪波动会让信息素异常分泌,生理功能紊乱,最终的后果就是现在这样。”
周棠重复:“情绪波动?”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医生建议道,“信息素紊乱的影响速度很快,你可以回忆一下近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原因肯定就在这个区间内。”
周棠的脑海中,立刻浮现那时在地下交易市场的画面。
果然还是受到惊吓了吗?
她应该想到的,裴寂容再是见多识广的大法官,经手的事情也都是文书卷宗,再多也就是影像资料,这种直面杀人现场的情况,对他来说恐怕还是太勉强了。
那时还是应该自己处理的。
“……我知道了。”周棠深吸一口气,掩去眸中的懊悔之色,问道,“接下来只需要观察吗?”
医生摇了摇头,说:“还需要你来帮忙。”
周棠顿了下,指指自己:“我?”
“是的。”医生非常抱歉地说,“我们这里实在没有空闲的beta护士了,需要您亲自来照顾病人。”
……
观察室里只亮着一盏小灯,明黄色,亮度低而柔和,直视也不会令人不适。
周棠静悄悄的走进去。
和用防护设备裹得严严实实的医护人员相比,她的打扮很随意,连口罩都没带,只戴了双医用手套就进来了。
裴寂容闭着眼睛,侧躺在病床上。
他的脸色比动完手术时还要苍白一些,但两颊上却有不自然的红晕,额头上也有细碎的汗珠,眉头紧锁,下唇在忍痛时被咬得有点充血,微微肿了起来。
脆弱至极,濒临破碎。
但美貌惊人。
像刚被折下、新鲜带露的花枝,柔嫩的花苞间次缀在枝上,被雨打过,花瓣向外散开,显得颤巍巍的,泛着湿软的红色。
——周棠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应该出现在这里。
真的合适吗?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缓缓伸出手探向裴寂容的额头,想把那些散落的头发整理一下,免得湿漉漉地搭在眼睛上不舒服。
手指试探着慢慢往前,逐渐靠近,但甚至还没有接触到皮肤,发烫的体温就顺着空气流入指尖,一下钻入神经末梢,引起烧伤般的疼痛。
周棠的眉头猛然一跳,收回了手指。
她按了下胸口,感觉心脏一阵阵收缩得近乎发疼,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和之前在车上表白的时候简直是两个极端。
这个时候再说不心动,就是纯粹的谎言。
周棠前所未有的意识到,她对裴寂容的爱实则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烧伤。
她曾经以为这伤口很快就会愈合,或者其实已经愈合如初,但那根本只是装模作样的表象,它的寿命远比预想中要长,长生不死,有时孱弱到无法察觉,有时则骤然发作,引起剧烈的灼痛。
想要它愈合,要么她彻底遗忘它的存在,要么硬生生把这块肉全部剜掉重新生长。
周棠盯着病床上的人,慢慢退后了一步。
她喜欢他的时候,说出那些告白的话语的时候,唯一的倚仗就是年轻,她足够年轻,以为再剧烈的心动也终究会被时间耗尽。
但是直到此刻,周棠才隐约明白,人在年轻时踏入火焰,照样会被烧得万劫不复。
不要抱有期望。
周棠对自己如此说着。
直到裴寂容睁开眼睛看她。
他的脸色全然是病中的模样,往日漆黑明亮的眼珠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像表层被磨到粗糙的玻璃球,细密柔软的睫毛被溢出的水雾打湿,沾在一起,形状反而显得更加柔和了。
看见周棠时,这双眼睛微微凝了一下,再往下,正因痛苦而紧紧抓着床单的手指也用力地收紧了。
裴寂容低声喊她:“周棠。”
周棠本该回答,但心动的感觉太剧烈,让她一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于是只能僵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裴寂容皱了皱眉。
因为痛感太强烈,他的神色里始终带着一点点恍惚和茫然,连带着皱眉的动作也没有那么清晰,情绪显得很钝,在某些瞬间竟然有一点懵懂无知的模样。
“周棠。”
他又喊了一声。
语气很坚决。
周棠没办法再后退,只好停了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在裴寂容第三次想要开口喊她之前,硬着头皮走上前。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棠忽然想,从这次重逢开始,裴寂容就好像总是一种可怜的模样,身处弱势,身陷困境,好像被命运摧折的没有办法,在她面前只能一次次示弱。
但他真的愿意这样吗?
听见回应,裴寂容停止呼唤,重新闭上眼睛,将脸更深的埋入枕头,露在外面的眉毛紧紧皱着。
周棠低下头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手足无措。
她毕竟也不是医生。
“忍一忍。”周棠很苍白地安慰着,“等到明天,止疼药就送过来了。”
她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两句,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在裴寂容的脸上打转,鬼使神差的,一种冲动涌上心头,她突然用手指擦了擦那些沾在睫毛上的泪珠。
冰凉的液体沾染在指尖,与此同时,另一只炽热的手忽然抬起来触碰着她的手腕,先是微弱的摩挲了一下,然后用力握了过来。
“别走。”
裴寂容低声说着,没什么力气地拽她,像在命令:“过来。”
“我有话要问你。”
第11章 11 他意识到此事绝不能提
裴寂容说“有话要问”,但周棠等了许久,他却没有再开口。
或许是发热期的体温太高,他始终有些恍惚,以至于弄不清楚,当时——在听见那些话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到底是近在眼前的周棠,还是付出了心血的重构法案?
甚至,回溯到最初,他匆忙调整安排时,最深处的目的究竟是为了推进法案,还是为了追回周棠?
难以区分。
无可捉摸的痛苦在灵魂中升起,晕成一片沉重的湿气。
但想到重构法案,裴寂容的确清醒了一点。
对政府各部门重新进行职务划分,削弱军部、监察部和科研学会的实际权力,是一个自五年前就开始讨论的提案,如今终于有了推进的希望,不能功亏一篑。
就在不久之前,他和另一位大法官施特凡妮联系过,他们一直以来都合作良好,在这件事上也达成了共识。
“许部长大概率会支持,但他手下的十六个统括监察呢?”施特凡妮说,“多亏了那伙袭击犯泄露的情报,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新任统括监察的具体人选,足以在他们结党之前抢占先机。”
裴寂容不太想谈起这件事,但还是承诺道:“我会想办法,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希望吗?”
“不太顺利。”施特凡妮面色不虞,拧着眉说,“我想我们最好别寄希望于监察官的公正,即使重构法案对大局有利,只要威胁到他们手里的权力,绝大多数监察官都会翻脸。”
周棠……很可能也是……
即使他知道她是个绝对公正、从不偏私的人,大概率不会因为旧情支持他,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反对法案。
但是这不能赌。
裴寂容仰起头,视野被朦胧的水雾切割,周棠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模糊而遥远,像潮湿的、即将融化的日影。
“你对……”
或许他可以直接询问她的看法。
周棠闻声看了过来,收回手时,指尖无意擦过他的脸侧,道:“您说。”
她的声音很凉很静,戴着手套的指节近乎坚冰,这层无机质的隔膜让裴寂容感到隐约的不适,细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睛又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