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下半夜,雨终于渐渐停了,玻璃上的水汽一点点消散,城市仍然被黑暗笼罩着,但接近中心的区域开始出现点点灯火。
裴寂容站在窗边,凝视着一星忽明忽暗的灯光。
他不该那样说。
按照原计划,应该给周棠一个肯定的答复,想办法稳住她,有什么真心话,也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提起。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到心里有些隐隐的恐惧,说不清具体缘由,像海浪一样卷过来,迫使他偏离航线。
裴寂容慢慢将双手交握攥紧,终于叹了一口气。
窗户敞开着,饱含水汽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凉意渐渐浸透空气,混合出一种类似雪天的气味,更加让他感到寒气逼人。
在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里,周棠正一把推开窗户。
远处的地平线已然微白,细巧的弯月高悬天幕,靛青色光线漫过窗台,流入室内。
周棠眺望远方,双眼放空。
她想不通裴寂容为什么会那样回答。
从这几天的相处里,她看不出裴寂容有什么要答应的迹象,说是考虑,给她的感觉倒更像是某种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总不会是担心她被拒绝之后,把情绪带进工作吧?
如果这样想的话,被吊着难道不是更让人心神不宁吗?
周棠有点烦躁地呼出一口气。
她站在窗边思考了很久,直到一轮颜色浅淡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阳光穿过薄雾照在眼中时,才收回目光,随意的翻了翻桌上的东西。
第四十七区推行的无电化办公卓有成效,时代倒流,不进反退,这些天来周棠收到了不计其数的纸质文稿,压塌了两个劣质书架。
她按着最高的那堆打印纸,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干脆忙到有了困意再休息。
但刚翻开一页,手底下的纸堆忽然传来了震动感。
周棠顿了顿,无奈地弯下腰,从混乱的纸张和办公用具底下艰难地翻出终端。
她花了点时间,但好在对方很有耐心,并没挂断。
“安东尼?”
在看清视频中的人像时,周棠将手里的纸张放了下来,拉开台灯,在桌前坐了下来:“你终……”
事务官敲敲桌面打断她:“信号不好,长话短说。”
周棠比了个ok。
“上次泄露的文件里有统括监察的任命草案。”安东尼说,“最近会有很多人想办法拉拢你,或是给你找麻烦。坚守本心,不要让人抓住把柄,安稳度过审核期——这是部长让我转告的。”
他的语速非常快,只花了几秒就说完了这一整段话,没有给周棠反应的时间,但即使如此,仍没能在信号消失前讲完所有事。
随着影像闪烁,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也变得断续。
“尤其不能……嫌疑……法……”
通讯断掉了。
周棠看着屏幕上“信号不良,请重新连接”的提示,将终端放了下来。
统括监察的任命草案泄露?
怪不得她最近收到了那么多骚扰信息……从这个角度来想,说不定信号不好也不是坏事,至少在结束任务回到轴心区之前,没人能轻易联系上她了。
消失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式。
何况,统括监察说是权力更大,在部内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地位,只是工资高一点,有固定辖区而已。
周棠最初还担心是有什么麻烦事,听完安东尼的话,顿时松了口气,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起身去关窗。
献殷勤也好,找麻烦也好,反正没人能找到……
不。
周棠蓦地停下了脚步。
统括监察的确有一项很特殊的权力。
法案的……优先表决权。
第14章 14 她只有微微的惊讶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在紧随其后的具体猜测尚未出现以前,周棠就迅速将它打消了。
然而怀疑始终是世界上最顽固的情绪,一旦露面,绝不轻易消失。
即使周棠没有刻意去猜测,但大脑却违背本意开始运作,很快把一个个细节捋清楚摆在她眼前。
重构法案、统括监察、优先表决权……
周棠慢慢把这些词语串联在一起。
所以,裴寂容是为了不影响到重构法案的表决,才选择不在这时和她闹僵吗?照这样下去,难道她表现出反对法案的意向,他甚至可能答应?
周棠靠在窗边,抱臂沉思了一会儿,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了。
仅凭直觉、但合情合理的猜测。
而且让她感到轻松了许多。
就像是被强塞了许多超出平常的宝物,惴惴不安,被夺走时反而因此解脱的那些人一样。
裴寂容想要——就像曾经在她身边出现过的许多人一样——对监察官这个身份加以利用吗?对他来说,“周棠”和“统括监察”孰轻孰重,抛开这层身份,他对她还会剩下多少兴趣?
不。
这不是最重要的。
就算没有这些,他们在本身的性格和追求上,或许就是不合适的,现在不过是一个及时止损的机会。
如果真是这样……
周棠犹豫了很久,直到将心里的失落按下之后,才走到桌边,拿出一张联邦全域地图,用铅笔在上面轻轻勾画着。
如果是这样,她就没必要回到轴心区了。
本来以为只要控制住情绪,就不会有什么影响,但现在看来,真的留在最高法院周边,不得不常有工作上的来往,说不定会变成一件坏事。不论对谁来说。
冷静,冷静。
理智的想一想,最好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周棠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其间甚至用手指量了量各个区域间的,做了一番毫无意义的比较,纠结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还是没能做出决定。
从职业发展的角度考虑,待在哪个区域都差不多。
又过去十分钟,周棠终于下定决心,用食指在地图的某一部分上点了两下。
就这里了。
她打开终端,开始给监察部部长写邮件。
……
那天之后,一切照常。
周棠没有再提起答复的事情,不论真实情况和想象是否相同,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没有一定要追问清楚的必要了。
完成手头的工作之后,她过分悠闲,又去找事务官要了几个小任务,每天早出晚归,几乎不在住处长留。
转眼间,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三。
这天晚上,裴寂容等到接近十一点,仍然没见到周棠出现在那条通往住处的小路上,眺望到周边房屋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时,他才拉上了隔光窗帘,回到室内。
从刚见面时就开始在脑海中徘徊的不安感越来越剧烈。
周棠的态度不对。
虽然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裴寂容就有这种感觉,但很快就在之后几日的相处中变淡了。
他想那大概只是时隔太久,周棠一时不太习惯近距离相处而已。
那么现在又是为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觉得周棠似乎变得越来越远,情绪越来越淡,最初见面时的活泼快要消失殆尽,从外人那里听来的“冷漠无情”的形容,渐渐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在他不知道、不清楚周棠想法的时候,两人之间能够那么亲密,现在他知道了,也尝试着慢慢靠近,她却反而冷淡下来。
为什么?
裴寂容想着这个无解的问题,感到难以接受的痛苦刺入脑海,他不得不扶住一旁的靠椅,才得以从剧烈的心跳和头疼中站稳。
就在这时,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周棠踏进室内,一边换鞋一边看着终端,靠在玄关上发了一条消息之后,才抬起头来,一看见他,眼睛里就浮现出细微的惊讶。
“您怎么还没睡?”她看了看电子钟,“快要十二点了。”
裴寂容抓着椅背,勉强稳住声音:“有事情要处理。”
不论心里的情绪如何翻涌,他都尽量不在周棠面前表露太多,失态……实在是……
周棠走进来,将顶灯拧亮,说道:“忙完就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吧。”
裴寂容因乍现的灯光闭了闭眼睛,微微低下头。
周棠注意到他的表情,又调暗了灯光。
“抱歉,我没注意。”她解释着,“我一直在想白天的事,今天莱顿局长终于回来了?”
裴寂容感到心脏乍然一跳,不动声色地反问:“治安局局长?”
“对,我还以为走之前都见不到他了。”周棠回想着那些稀奇古怪的请假理由,已经没有心情再吐槽,只忍不住阴阳了一句,“希望照这种忙法,四十七区的治安能有点长进。”
裴寂容问:“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打了个招呼。”
周棠说:“本来想和他谈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所以只是寒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