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夏天梁挡住阳光,问:“去哪里找师兄?”
“还叫他师兄,早逐出师门了。”
一场谈话下去,吴晓萍疲惫不已,说话连连喘气,夏天梁赶紧扶他坐到车上。
缓过之后,吴晓萍让夏天梁帮忙查去澳门的机票,越快飞越好,“那个宗桑有了钱,只会去一个地方,进去了再出来,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我现在去,估计也只能捞出来一半。”
话讲得很嫌弃,实际还是担心居多。夏天梁心知吴晓萍对老三的感情十分复杂,安慰说没事,我和你一起。
“你就别去了,”吴晓萍摆手,“让他看到你,保不准又要发神经,我是师父,有些事情必须得我一个人做。”
夏天梁怕他无人照料,坚持要陪同,可惜吴晓萍更强硬,端起脸说好了,不准再争了,小鬼现在不得了,敢和我声音响。你真当我老弱病残?以前我和姓童的打架,还揍到他哭爹喊娘呢。
年纪大了,一个两个都要追忆往昔辉煌岁月。夏天梁没辙,说行吧,你自己当心,碰到任何事情就联系我。
吴晓萍上了年纪,办事却是利索,拿上通行证隔天飞往澳门。
此后三天,夏天梁半条短信都没收到。
他渐渐焦虑,找人脉问了几家娱乐赌场,均无消息,在天天上班心不在焉,给徐运墨点单时被叫了两次,才回过神,问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你魂灵不在身上?”
徐运墨蹙眉,直觉夏天梁不对劲,戳着菜单指给他看。
夏天梁哦一声,刷刷写字,仔细看,目光仍是恍惚。
“失恋啦?”周奉春挤过来,体贴问。
夏天梁抬头,冲他们笑笑,说不是,就是担心一个人,你们是两菜一汤,加菜饭对吧。
这么失魂落魄,不是失恋是什么?周奉春看他背影,下了结论,桌下踢踢徐运墨,“小夏对象谁啊?”
徐运墨啪一下,将消过毒的筷子拍到朋友面前,“我怎么知道。”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最近也没听谁半夜上门,夏天梁每天两点一线,哪有时间跑到外面去,要么就是辛爱路上——这条路还能挑出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
想半天,无果,徐运墨让朋友别问了。今天周奉春找自己画图,顺便吃饭,对方前段时间得了肠胃炎,挂水好几天,嘴巴淡出鸟来,尤其挂念天天的酱爆猪肝,指名要来吃个痛快。
等盘子放下,周奉春停两秒,“青青阿姐,我们没点鱼香肉丝吧。”
严青查看,说落单是鱼香肉丝没错啊。她给两人看单子,两菜一汤加菜饭,只有菜饭写对了。
夏天梁搞什么东西?失个恋失心疯了?徐运墨不快,隐隐有点冒火,刚要抓人过来。店外驶过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99号门口。
隔着窗户瞧见,夏天梁立刻手头事情一扔,冲到门外。
周奉春也起身,他爱看八卦,立即撺掇徐运墨一起。徐运墨不动,像和椅子用胶水黏住,“要去你自己去。”
说是这么说,余光时不时往外瞥,筷子都点到盘子外面。
装不死你!周奉春撇嘴,真丢下他跑了。徐运墨端坐几秒,忍不住还是转身,他误了时机,没看清下来的人是谁,倒是夏天梁回来了,望望店内情况,突然问他:“徐老师,能不能借你涧松堂用一下?”
第23章 蒜香排骨
一句“不行”溜到嘴边,被徐运墨硬生生憋回去。
夏天梁在做请求。他没有平时的神采飞扬,整个人显得很平静,拿这样的姿态请别人帮忙,拒绝仿佛成为一种罪过。徐运墨不得不答应。
周奉春原本打算跟着进去,被徐运墨一掌推出门,吃你的酱爆猪肝去。
下车两人,上年纪的头戴贝雷帽,虽然脸色倦怠,但脚步稳健,与后面那个全然不同。后者状态萎靡,四十多岁的年{wb:哎哟喂妈呀耶}纪已经直不起腰,走路都是慢慢挪,一只手软绵绵垂着。
徐运墨旁听,几人说话没防着他,也大概了解到个中原委——不是失恋,是清理门户。夏天梁的师父师兄齐齐到场,要结算恩怨。天天正在营业时间,有人吃饭不能征用。自己的涧松堂终日挂着帘子,昏昏暗暗,氛围倒适合。
文房店是他最后一片净土,除了做生意,只允许相熟的人进去。换以前,夏天梁哭给他看,都不会借出一分钟,可现在……很多事情不能这么简单计算。
更何况,徐运墨算账的本事向来不好。
夏天梁这位毛姓师兄是人中渣滓,四处闯祸,卷了根发的钱跑去澳门。吴晓萍托人联系上当地叠码仔,转来绕去,经历几道手才摸到线索。
找着人时,毛伟林输得只剩一件背心,被关在小房间里等转账。他一个鳏夫,上没老下没小,又亏欠兄弟,债主听完都无语,说嘿呀死赌鬼,做到像你这样众叛亲离也不容易。
最终是吴晓萍出面,垫付了赔偿金,将人先保出来。
老三见来者是吴晓萍,明白师父还是关心自己。过去他就惯会拿捏吴晓萍,当即摆出认错的态度,说自己是一时起了歪念,已经知错了,未来必定痛改前非。
吴晓萍不予理睬,他又改变策略,说我太挂念师父了,师父教我的炒菜口诀,我每天都背一遍,清炒不勾芡,回味自然鲜……
“侬只赤佬,死到临头了,还是不晓得悔改!”
吴晓萍抬起一脚,直往踹毛伟林身上踹。老三扑通一声趴到地上,赶忙喊师父息怒,师父息怒……
徐运墨没见过这种场面,刚要开口,有人在后面拉住他衣服。
“不用管,”夏天梁轻声说,“只会踹这一次。”
手上要有根二十斤重的拐杖,吴晓萍早打在这个孽徒身上。他又何尝不知道那是毛伟林对自己的敷衍,带他来找夏天梁,是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做个了断,于是稳住声音,狠狠打老三的脊梁骨,“我是活该的,上辈子欠你,你要想对付人,对付我好了,欺负天梁算什么?没有这个道理!”
毛伟林不敢起,趴着连声说:“是,是,我不是东西,天梁弟弟,我对不起你。”
“还有你那兄弟根发!”
“我俩都不是东西,狼狈为奸,他是狼我是狈……”
无赖啊。徐运墨听得差点要翻白眼,心想夏天梁和他师父也够闲的,都到这种地步,还不把人扭送公关机关,硬要用老派方式解决问题。
他耐着性子往下听。夏天梁却始终不吱声,徐运墨这才感觉到反常,如果是熟悉的夏天梁,早该上去劝了,今天他却比自己表现得还像看客。
吴晓萍骂到骂不动,停下喘气,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昔日徒弟,想起拜师那天,多高大伟岸一个年轻人,笑嘻嘻抱起自己那口金锅,说师父,好沉啊!真是黄金做的呀!
他眼睛通红,咬牙挤出一句:“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毛伟林,你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问对方,也像问自己。趴在地上像只丧家犬的毛伟林安静几秒,忽然说:“师父,您说过的,收了我,我就是最后一个,以后我要为您送终的。”
“指望你?我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你没死,你步步高升,不要活得太好。每个月,我都会偷偷跑去四季看你,你没发现过一次,因为你全部心思都在这个小子身上,你什么都教他,什么都传给他,对他那么好,好过我那么多。”
他看夏天梁的那一眼像柄飞刀,直扑扑插过去,“我当然妒忌他。”
吴晓萍张嘴,没了力气般讲不出半句话。
“师兄,你错了。”
沉默许久,夏天梁终于出声:“师父对我好,是可怜我年纪最小,经验最少。他教我,从来都是严格要求,希望让我学成所有手艺,不为别的,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你,想通过我来弥补对你的遗憾。”
那些私心,原来夏天梁一清二楚,吴晓萍既讶然又心疼,摆手不想让他再说。
夏天梁却没听从,继续道:“你应该晓得的,师父以前在王都做事有一口金锅,那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别人要看,从不会轻易拿出来。这么多年,我也只见过一次,那时不懂,胆子大,问是不是要传给我的,你知道他怎么答的吗?”
他顿一顿,道:“他说这东西早就给过别人了,送出去的东西虽然收回来,但也有了主人,不可能再给另一个人。”
毛伟林猛然抬头,原先伪装出的低眉顺目还挂在脸上,与吃惊的表情冲撞在一起,看起来实在滑稽。
他脸颊抽动,过了两秒,中年人突然变回幼童,开始嚎啕大哭,又中了咒一般,举起没残废的那只手,极用力地抽自己嘴巴。
几巴掌下去,嘴角已经渗血,加上眼泪鼻涕毫无节制地横流,整张脸肿胀、肮脏,像泡在下水道的浮尸,没有一点活人样子。
他嘴里呜呜咽咽说什么,实在听不清,还是吴晓萍看不下去,制止,说够了,那锅我要带进棺材,是用来陪葬的,和你没关系,你我恩怨早就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