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然而最让徐运墨在意还是他旁边站的那个:西装三件套,戴副墨镜,并不能看清长相。
在意是因为搭在夏天梁肩膀的那只手。照片上别人都是规矩站好,唯独他打破距离,做出这不一般的举动。
小白相发现他目光,顺着看过去,噢一声,“侯先生。”
“谁?”
“小如意的一个股东,也是——”
他硬生生刹车,没往下说,借口厨房有事要忙,溜走了。
徐运墨挪开视线,不再去研究照片上的人。
心情吊上吊下,像被什么牵引,找不准方向。他沉思,忽觉自己小题大做——从出门起就不对劲,分明很简单两桩事情,看场演出再吃顿饭,换成另外一个人,他根本不会想那么多。
只因对象是夏天梁,他太过在意,频频失神。
徐运墨感觉自己正站在棋盘上。原本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不断模糊。夏天梁起初只是进卒,一步一步走,他没有在意,认为那只是不入流的障眼法。等到对方抢占有利位置,开始率领车马炮大张旗鼓向他进军,他才知道慌张,想要组织防线,却发现无子可走。
陷入困局,是该垂死挣扎,还是缴械投降。他没想好。
*
夏天梁抽完烟,听了一段关于前东家的新动向,大致明白了林至辛的策略。
小如意式微,早在自己离开前就有端倪,林至辛接任以来困难重重。他辞职那会,对方想了很多办法留他,可惜夏天梁是做出决定就不再回头的性格,几次不见效,只好放他自由。
如今求变,需要施展魄力。作为前雇员兼朋友,夏天梁表示祝福。
分开前,林至辛多问一句,老侯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夏天梁答,好久没有说过话了,上次联系还是开店。
我听说他在纽约那个项目快做完了,也许很快会回上海。
以他忙的程度,也待不了很久吧。
林至辛看他几秒,问,等他回来,我给他摆接风宴,你肯不肯来?
夏天梁想了想,弹掉烟灰,说来啊,正好当面谢谢他,辛爱路那个店面要不是他的介绍,我也拿不下来。
林至辛点点头,说那就好,随后转为揶揄的态度,今天那位徐老师,看我表情一直这样……蛮好笑的。
他拉下脸学徐运墨,有几分相似。不过到底不是本人,不知道徐运墨自己有没有注意过,他不开心是眉毛嘴角同时往下撇,就像简笔画的那种伤心小人,五官会跟着融化一样。
每个英文默写不及格的分数下面,夏天梁都会画一个类似的表情。徐运墨看过,没什么反馈,只是任由他涂抹。
现在也是。与林至辛道别,夏天梁出去看见徐运墨抱着两个袋子站在门口。
伤心小人比起伤心,多一分犹豫,似乎在解一道难题,又或者他知道怎么解,只是在考虑要不要算出答案。
“徐老师。”
夏天梁喊一声,走去替对方分担手上拎的东西,看清是什么之后,叹道,“怎么给那么多。”
小人不再伤心,转为某种暗暗的恼怒,朝他蹦出一句:“不好吗,大家都喜欢你。”
嗯,嗯。夏天梁假装想了半天,遗憾说:“也不是都喜欢。”
他抬眼,对上徐运墨,“有些我想他喜欢的,好像还没喜欢上。”
一句话让小人停在那里,恼怒变为迟疑,许久之后才缓缓道:“说明你还不够努力。”
哈哈,夏天梁发出爽朗笑声。他不是保守的棋手,攻杀之姿素来强悍,但真到最后一着,总习惯放慢脚步,在九宫内游走,不会急着将军。
“所以我们明天继续上课吧,徐老师。”
第32章 响油鳝丝
林至辛一顿免单加点心,原来有其他用意。他最近在考虑为小如意更换餐具,想找景德镇的大师手工定制,正愁没有门路。得知徐运墨做文房生意,在当地有些人脉,遂托夏天梁问问他是否愿意帮自己牵个线。
涧松堂今年情况有所改善,老同学那个培训班运转良好,后续几次买卖都很顺利,进账是不愁的。换作以前,徐运墨最烦和这种陌生人沾边,大概率直接回绝,但转念想一想,林至辛是夏天梁的朋友和前老板,说不的话,夏天梁面子上多不好看,还是答应了。
见他愿意帮忙,夏天梁挺高兴,来上课带的饭盒也多一层。
三个月过去,虽然还是那本剑桥入门,可徐运墨已经说服自己,彻底放弃与进度较劲。
学那么快干嘛呢,又不参加考试。反正只要两人有空,找个时间坐下来上上课,早就成为某种习惯。至于夏天梁,死小子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他能控制的,爱怎么学就怎么学,随便他了。
心态一改变,课堂也没必要那么严肃。有时为了放松,他们会玩两局“吊小人”的游戏。徐运墨出题,挑个夏天梁在背的单词让他猜,猜错就画一笔,直到小人嗝屁。
夏天梁玩这个很有天赋,总能在最后及时救下小人。徐运墨几次吊不死他,胜负欲上来,单词出得越来越长。对方看了,扬起眉,往往下一局就输了。
结果是大家开心。
进到八月,上海的夏天发挥威力,几次橙色预警下来,距离突破四十度大关不远。
社区跟着添加一项清凉行动,旨在关怀户外工作人员。王伯伯奔波几次,到底岁数摆在那里,搞得差点中暑,不得已常居办公室,将事务移交小谢负责。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王伯伯时间久了,如今小谢宛如他的复刻版,每天穿梭在居民之间管东管西。他原先总是满面愁容,讲话吐不出半口活人气,现在是每日早起踩十公里单车,体力大增,连嗓门也跟着响起来,啰嗦起来的程度更是不亚于前辈。
被管理的众人直道,辣手的!熬过一个王伯伯,又来一个谢伯伯,看来遇缘邨永无宁日!
小谢头一回独立承担项目,当是件大事,他找夏天梁商量,想在天天设一个固定的服务点,让户外工作者有地方可以休息。
夏天梁向来响应社区工作,答应了。小谢马不停蹄,继续联络其他商户,成功拉到烟纸店的能量饮料和水果摊西瓜两大赞助。
整条马路,唯独徐运墨被撇下,他暗中观察半天,在微信商户群问小谢:为什么没人来找我?
对方莫名其妙:徐老师你文房店能提供什么?笔墨纸砚?又用不到的。
徐运墨:……我捐款,行不行?
出钱就另当别论了。欢迎欢迎!小谢当即拍板,说这个服务点就给你涧松堂冠名了。
之后天天特地多搭出来一个台面,服务点每日提供冰镇绿豆汤,还有饮料水果免费拿取。有时饭店忙不过来,徐运墨恰好在的话,顺手帮忙分一分绿豆汤。
居民看到,并不那么意外,好像从某天开始,徐运墨就很少蜗居在他那家暗无天日的店铺,时常能在别的亮堂处见到他。
有嘴巴快的,调侃一句,说他是打菜师傅。徐运墨也不生气,偶尔回呛,说我手势很稳。
噢哟!众人乐了,不得了,还会讲笑话了。
有高温作业者享受到社区温暖,给街道写去表扬信。王伯伯开完会回来,一扫疲态,称赞各位做得好,在天天给参与服务点建设的有功者颁发奖状。
徐运墨也有一份。他拿到手,发现原来就是王伯伯自己做的,打印店质量,裁边毛糙,还有两个错别字。
一笔一划却写得很认真,给他荣誉称号是“团结友爱”。
日常刷到朋友圈他人分享的莫干山生活,徐运墨点开看看,竟也不怎么羡慕。如果今年躲去山里闭关,必定收不到这个丑丑的奖状,清静的地方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听不见如此多热闹的声音。
原来辛爱路的夏天并没有那么难熬。
“徐老师,你变了。”
夏天梁对着课本长叹一声。徐运墨正批默写,没有细想,随口问哪里变了。
“我今天念错这么多,你居然一点都没生气,变了。”
体罚上瘾是吧。徐运墨停笔,扭头盯着他,“我发觉你好像很想看我生气。”
夏天梁眼神闪一闪,“哪有。”
分明是在心虚,徐运墨把练习簿盖到他脸上,“订正。”
80分,还算不错,夏天梁边看他,边在分数下面画个笑脸。抄完错词,他问徐运墨借卫生间,说自己家的淋浴又不能出水了。
其实已是第三次。上周遇缘邨水管爆了,虽然邓师傅维修的动作迅速,但自从那天开始,夏天梁家里那个莲蓬头就间歇性罢工。姓夏的也不想其他办法,总是找直线距离最近的徐运墨求救。
第一次同意了。第二次也说可以。第三次,夏天梁连洗发水都自带了。
家中很快弥漫起一股橘子香气,洗发水的味道与浴室热腾腾的雾气一同飘出来,惹人鼻子痒,心里更痒。
徐运墨调低空调温度,同时开窗。可惜什么方法都用了,仍旧无法驱逐这股侵略性的气味,只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