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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这一棍像是金箍棒,直接打得红福魂灵出窍,手上香烟也掉了。
  老马嘴皮哆嗦,推着发呆的一群人喊,“快点个!快点个!真的要闹出人性命了!”
  夏天梁反应过来,开门奔出去,他还没靠近胖阿姨,先听见红福低低叫了一声:“菱菱,不要闹了。”
  胖阿姨听见这个名字,脸色骤变,弯弯眉眼变成怒目金刚,“张红福,这句话你也有脸讲得出的!”
  她大声道:“我闹?我闹什么?争什么?二十几年了,你一点也没变,碰上事情,你总是丢下我,做跑得最快的一个。我真是眼睛瞎掉,居然会相信你这种人!”
  平常被外人高声讲两句,以红福这种喜欢逞强的个性,早已红着脖子对呛,此刻却憋着一口气,不应声。
  胖阿姨丝毫不给他面子,她发起火来真是地动山摇,脸上粉底液晕成一块块也不顾忌,再度抡起拖把杆子,恶狠狠砸到红福身上。
  一棍棍落下去,极其狠心,好似在发泄什么,她不断说:“谁啊?当初是谁说带我走,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又是谁,让我在新客站外头等了一个晚上也不来?谁啊?都是你这个陈世美!我去了台湾,你一个电话不打给我,你明明说过你会打的,我每天等,我在台湾等了二十年,结果呢!一通都没有等到过!”
  女人的面孔涨得血红,一边流泪,一边破口大骂。红福半点不还手,弯着背,任由她打。
  旁观的几个人岁数不够,对辛爱路的了解也不深,均是不敢置信。胖阿姨和红福两家店是斜对角,平时磕磕绊绊,小吵小闹,都以为是中年人彼此爱计较,谁晓得其中还有这番爱恨纠葛的隐情。
  两个年纪大的推着助步器经过,摇摇头,说多少年数过去了,哪能还是这样。
  夏天梁回神,他没再等,拖把虽然打不死人,但红福这个年纪,也吃不消这一通乱棍,于是连忙和徐运墨上去,一边抓一个。他拉住胖阿姨,徐运墨架住红福,拼命向两边拖,试图让两人分开。
  “放开我!”
  胖阿姨正在气头上,谁来拦都要挨一棍。她甩手,胳膊肘不小心撞到夏天梁额头,立马红了一片。她瞥见后,火气稍微下去一点,动作幅度也小了,只是语气仍旧很冲,“小夏,你回去!不要管我们的事情!”
  眼见事件升级,对过的居委办公室嗅到不寻常的气息,派神兵天降,“他管不了,我还是管得到的吧!”
  站到这对中年怨偶之间的老爷叔,双手握住拖把杆子,一转,取了下来,跟着大喝一声:“不许吵了!全部分开,立好!你——小夏,先送胖阿姨回烟纸店。还有徐老师,你带红福去他水果摊头。两个都是,人过去,两家店的卷帘门拉好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辛爱路不能少了王伯伯(老马擦汗
  第75章 酒酿圆子
  老爷叔虎虎生威,一声命令下去,大家依言照办。
  纷争过去,安顿完两名中年人,夏天梁再回天天,王伯伯还没走。不止他,一群年纪稍小的围观群众也不离开,眼巴巴瞅着王伯伯。
  老爷叔无奈,“当我这里故事会了。”
  跟着手一挥,让大家坐下。
  小谢也搬个椅子过来,心有余悸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胖阿姨发这么大的火气,吓死了。”
  徐运墨包了两块冰,给夏天梁敷额头。夏天梁按住,闭着一只眼,问红福怎么样。徐运墨说回水果摊之后一句话也没讲,整个人木掉了。
  胖阿姨也是。夏天梁轻轻叹气,扭头看身后。王伯伯不急着讲故事,反而先抛个问题出去:“你们这些小囡,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红福从来不会像我们一样管胖阿姨叫胖阿姨?”
  听起来像句绕口令,却一针见血,众人后知后觉——是啊,仔细想一想,红福称呼胖阿姨,叫的都是“她”,或者“烟纸店的那个”,没喊过一次大众化的绰号。
  王伯伯喝口茶,道出原委:“因为胖阿姨真名雅菱,红福私底下只喊人家叫菱菱。”
  他又说,胖阿姨原来不长这样,年轻时的雅菱相当苗条,芙蓉面、杨柳腰,苏州口音糯多多,从她嘴里说出来,更是嗲得人骨头都要酥掉了。
  “当时她家里开个烟纸店,正宗小家碧玉,过往多少男青年扒在店门口买香烟,都是为了偷偷看她一眼。”
  老马插话:“真的,我也去买过,伊拉爹娘门槛不要太精,三块五一包的红牡丹敢卖五块钱。”
  你讲我讲?王伯伯一眼杀过去,让他不要抢白,老马赶忙低头让位。
  老头子继续道:“不是我吹牛,我们辛爱路,老早帅哥也不少的,什么类型都有,但是这么多人里面,雅菱唯独欢喜红福。”
  众人问为什么。红福的码相与个性他们都有体会,精精瘦的脸上四条皱纹,配合立领polo衫和多年做老烟枪遗留下来的粗哑嗓门,就算年纪减掉三十岁,也很难想象有多出众。
  这我哪能晓得,不过欢喜一个人,看的不是感觉吗?王伯伯回忆,弄堂之花与毛头小子是青梅竹马,在遇缘邨住一头一尾,小时候他们不对付,经常争吵。雅菱跳格子,红福弹珠子,男女小孩各自一帮,争抢游戏地盘,拿粉笔在弄堂中间画一条三八线,谁也不许逾越。
  后来成年,红福分配进锅炉厂,雅菱看顾家中店铺,三八线不知不觉淡了,倒是眼睛对眼睛里的一些东西浓厚起来。旁人不知情,只看得到烟纸店为晚归工人留的一盏灯,听得见弄堂尾窗户飘出的一首天涯歌女。
  小谢托腮,哎呀一声,说虽然是地下情,但也太明显了,我帮我女朋友谈恋爱那会也一样。
  沐浴过爱河的人都有类似感触,徐运墨替夏天梁换冰块,换完两个人的手又握到一起。
  王伯伯点头,“是瞒不住的,三下两下大家都晓得了,可是恋爱是恋爱,真到谈婚论嫁了,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红福家境不好,雅菱爸妈又是小资产阶级,根本看不上他,之后的事情么……”
  就如时代浪潮中的每一滴水。王伯伯解释,之后,家里亲戚给雅菱介绍了一名台湾富商,雅菱不肯,有段时间闹得整条弄堂都能听见她的夜半哭声。糯多多的女人性格却极为刚烈,下定决心要与红福私奔,车票都买好了,结果天寒地冻的十二月,她在新客站等了一个晚上,红福始终没有现身。
  一气之下,雅菱撕掉两张车票,远嫁宝岛,然而那段婚姻也不顺利,她随之生了一场大病,等离婚再回来,人早已变样,成为如今的胖阿姨。
  众人听完安静下来,小谢忍不住嘀咕,“那不能怪胖阿姨生气了,确实是红福阿哥薄情寡义辜负她。”
  你不懂。王伯伯想说什么,停住了,身边的老马不知天高地厚地接话:“唉,要真的没感情,红福怎么会到现在还是老光棍一个。”
  王伯伯摁住话头,总结:“算了,反正都是一笔糊涂债。”
  他慢吞吞起身,说再去两家店看看情况,又挥挥手让众人散去。
  这场闹剧过后,胖阿姨与红福在大家面前撕破脸皮,彻底不再来往。两个人在路上碰见,也不说话,一个眼含怒火一个垂头丧气,一条路都当两条走。
  另一边,众商户的签约率则在慢慢提升——工作专班努力游说的结果,他们提出的补偿方案极具诚意,不仅保证迁回后的店铺面积只增不减,还罗列了不少移址选项,其中几个新铺位的地段都要优于辛爱路。
  原本立场就没那么坚定的小老板们看后,很快响应。
  徐运墨却未被打动,他的诉求很简单:99号两家店面不能分开,必须连在一起。
  工作专班苦笑:小徐同志,你这个有点强人所难了。
  面对如此固执的业主,他们也不得已先放一放,表示会尽量配合调整格局。
  夏天梁的烦恼更加实际:改造动工,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天天若是开不下去,他必须早做打算,尽快敲定是另寻他处,还是等到改造后再迁回。
  换个地方,他需要适应新的场地和新的邻居,相当于从头开始,可如果等下去,这段时间就是没有收入,他自己也就罢了,员工怎么办?
  对此,童师傅倒是没什么。他放过话了,如果天天关门,他转头就揪着赵冬生回浦东三林,给对方好好闭门修炼。
  最焦虑的是严青,自从得知改造的消息,她常有失神,手脚也不复往日爽利,几次面对夏天梁都是欲言又止。
  夏天梁读出这份担忧,让她放心,说那天老马过来开小会也是一样的态度,抹着脑门上的汗,试探着问自己,如果天天不准备开了,严青的工作该怎么安排。
  他当时的回答,与现在都是同一句话:我会帮她找下家的。
  谢谢谢谢,老马握住他的手,说当初幸好介绍她来你这里。
  他还关心这件事呢。严青听过,觉得有些好笑,说老马做中介,做得已经很到位了,能得这个老同学帮忙,她一直心存感激,只是像她这样的背景,换个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被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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