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们刷卡出了检票口,走通道去改乘jr铁路的大阪环线。
  吕知行拖着行李快跑了几步跟上了程羽西,叹口气:“唉……狗嘴吐不出象牙,就他脑子那点净容量,说不定还比不上狗呢。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程羽西忽然笑了,他停了下来脚步,面向吕知行,抬手指了指车站的出口,“吕知行,你知不知道从这里出去会到什么地方?”
  “会到新今宫车站外面。”吕知行一本正经地回答。
  “从这里出去,会到全日本最脏最乱的贫民窟。”程羽西平静地告诉吕知行,“我没有跟他一般计较。他说的没什么毛病,你陪我一块玩,就是在扶贫。”
  来日本毕业旅行是程羽西提出的。因为日本已经是他能支付的极限了。
  然而比起阿尔卑斯的雪,北欧<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的极光,马尔代夫的海,此时此刻他们脚下的这处土地破烂不堪。
  是名副其实的贫困之地。
  吕知行微垂了一点眼睛,望着程羽西的脸,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思考。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抓住程羽西的胳膊,拖着他大步走向jr车站的入站口。
  “你你你忽然发什么疯?”被猛地一扯,程羽西先是踉跄一下,又被吕知行托着手臂拉了起来。
  “跑啊,离开这里就是脱贫了。”吕知行的手贴着程羽西手臂内侧的皮肤滑了下去,停在程羽西的手心里。随后五指回拢,拉住了他。
  “你想多了,我们的目的地也算不上什么富饶之乡。”程羽西尝试了两次抽回自己的手,可他一动,吕知行便会更用力地攥紧他,捏得他生疼。程羽西一拧眉头,张嘴准备骂人。
  吕知行站住脚,扭过头认真地念他的名字:“程羽西。你不是什么扶贫对象。你可是你妈嘴里的宝贝儿。是无价之宝。我才该是你的扶贫对象。”
  程羽西半张的嘴又缓缓地合上了。他那很细的眉毛微微下沉,睫毛颤抖了几下,压着眼皮一块坠了下去。
  啊……吕知行已经没有妈妈了。
  沉默半晌,程羽西轻声说:“你捏痛我了。”
  吕知行抱歉地笑了笑,手指松了一点,调整了一下位置,重新牵住他的手。
  他们滴卡进站,在站台上没等几分钟,jr电车就到了。车门打开的时候,程羽西的手悄悄地从吕知行松松垮垮的手指间逃走了。
  随着电车驶出了大阪,人造灯光逐渐稀疏,四周的夜色变得浓郁了起来。电车窗户上映着车内人的影子,要很努力的看透过去,才能隐约看到远山的黑影和月明星稀的夜空。
  程羽西的视线钻进了玻璃上吕知行的倒影里,紧接着他视线缓缓下沉,最终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他在想,朋友之间可以这样随便牵手吗?
  小时候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总是牵着手的。
  从居住的小区到小学门口,要过两条大马路。因此吕知行的母亲时常会嘱咐他们,要两个人牵着手一块走。
  程羽西现在想来,这种要求实在没什么道理。说句晦气的话,要是真的有车撞上来,手拉手的两个人简直就像连着绳子的保龄球瓶,正好一次撞飞俩,上帝会在天堂打出闪闪发光的字幕:strike(全中)!
  话虽那么说,年幼的他们还是严格地执行了来自大人的要求,且并不觉得有什么别扭。
  低年级的时候还无事发生,到了四年级之后周围便开始有男同学对着他们阴阳怪气,说他们在搞对象,还问他们会不会亲嘴。
  最后吕知行忍无可忍把那个孩子给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提前了,程羽西记得那段时间吕知行的情绪异常暴躁,下手愣是没个轻重。程羽西自己也是个不靠谱的,假模假样地在一边拉架,实际上就只想趁乱踹上几脚。
  结果那个男生浑身软组织受伤,硬是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吕知行一人承担了所有责任,差点被开除学籍。最后吕知行的父亲给人赔了一大笔钱,才勉强把这事情给盖了过去。
  打架的事情过去没多久,吕知行的母亲就病故了。
  偏偏程羽西很不巧地在同一时间段因为意外脑袋受了点伤,因此被困在医院里养了一段时间的伤。
  他没能陪在吕知行身边,也没能好好地安慰他。
  出院后程羽西发现吕知行既不在学校,也不在对门的公寓里。如同人间蒸发了般,不知所踪。那段时间程羽西总隐隐觉得自己的父母对吕知行的事情态度很奇怪,他们好像约好了似的一致保持了缄默不言。
  他们将近一年多都没有见到彼此。期间没有联系,也没有消息。
  两个人再次见到时,已经是快要升六年级了。
  吕知行一个人带着行李重新住回了程羽西家对面,虽然每天都会有保姆阿姨到家里照顾他,但吕知行明显更喜欢往程羽西家跑。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吕知行便成了程羽西家没有正式编制的孩子。
  程羽西没有问吕知行那一年去了哪里,吕知行也没有说。
  他们依旧每日一起上学。
  只是,不再牵手了。
  第6章 一米二双人床
  7点15分。他们走出了奈良车站。
  山风带着远古的草木香和野兽的呼吸袭面而来。
  脚下水泥地还藏着白昼留下的暑气,就像是痴心人还惦念着浪子随处施舍的热烈一瞥。
  腿边还是温的,鼻尖的空气却已经被吹凉了。
  吕知行像个嗷嗷待哺的娃,缠着程羽西问:“我们晚餐吃什么?”
  程羽西低头查询着地图,价格平民的怀石料理店已经过了开餐时间,他不得不重新再找个别的餐厅,“你想吃烧鸟,寿司,还是烤肉?”
  吕知行双手揣在裤兜里站在身后,耷拉着脑袋看的手机,“都行,顺路随便找个店吧。”吕知行个子比程羽西高了小半个头,他凑近他时要略略弯一点腰,久了觉得累便很自然地将下巴搁在了程羽西的肩膀上。
  “嗯……”程羽西滑动着地图,随便选了一家居酒屋,特意举起手机给吕知行看。吕知行没说话,从裤兜里抽出手,懒洋洋地比了个ok。
  点了导航,程羽西后知后觉地发现吕知行的脑袋正搁在自己肩膀上。他抬手就是一巴掌,直直甩在了吕知行的额头上。
  吕知行抽了一口气,抬起了脑袋,“嘶……你干嘛?”
  “摆摆好你的位置,朋友。”程羽西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一点距离,“我们俩现在的关系很尴尬。”
  “呵。”吕知行用鼻子哼着笑了,“睡都睡过了,这有什么好尴尬的。”
  “闭嘴吧你!”程羽西恶狠狠地扔下了这句话,抬脚快步走向并不明亮的主路段。他微微低着头。黏在地上的暑气好像慢悠悠地升了起来,炙烤着他的脸。
  两个人在路边的居酒屋吃了一顿无功无过的烧鸟,拖着行李来到近铁车站附近的東横inn连锁酒店。打开房间门一瞬,程羽西顿时觉得晴天的霹雳砸了下来,两眼一抹白后又是绝望的黑。
  这是一间小得离谱的房间,两个成年人同时站进去都会转不开身。
  房间呈l型,走道旁边是一个很小的浴室。房间里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搁置着尺寸迷你的液晶电视。
  床贴着带窗的墙放着。床头一小面墙刷成了跟窗帘一样的带着粉调的棕色。就像不会凹造型的人硬要把身子扭成s型,那点粉粽调在这个寡淡的房间显得尤为刻意。
  然而这些并不是重点。
  这个房间有且只有一张床,虽然概念上隶属于双人床的范畴,但实际宽幅撑死一米二。
  吕之行扫了一眼房间,又看了看墙角的床,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笑,“看不出来啊,嘴上说着不要不要,房间订的双人床,半推半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我去找前台加房。”程羽西面无表情扔下这句话,扭头走出了房间。
  在booking上订房间的时候,他并非不知道这是一间只有双人床的房间。只是那时候他们之间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家酒店一出门就是近铁车站,往左转就是奈良公园。在这样优越的地理位置住一晚上,两个人只要一万多日币,折合人民币五百块钱,甚至还附赠了一顿早餐。
  贫穷的灵魂禁不起这样经济实惠的诱惑。
  房间小怎么了,一张床又怎么了。又不是没一块睡过,挤挤就过去了。区区一点小困难根本不在话下。
  程羽西按下预约键时的心路历程就是如此质朴且没出息。
  他们确实无数次地同床共枕过。
  吕知行房间有一张宽达两米的豪华大床,床垫好像是某瑞典品牌的手工定制款。就好像占了那床一半股份似的,程羽西有事没事总要在吕知行家里过夜。别人打秋风通常是为了蹭饭吃,程羽西是为了蹭床睡。
  巨大的落地窗外春夏秋冬四季变换。那张床上不停变换着厚薄的四件套,全都与他有过肌肤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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