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吕知行胸膛里窝着一颗不甘的心,长长地吐了口气,撇撇嘴硬着头皮跟了过去,然而刚走了一半却被李哥喊住了。
他回头,看到李哥站在绘马架旁边用手指了指其中一块。
所谓绘马其实就是个小木牌,是日本神社里祈愿用的一种贡品。以前信徒会以马作为贡品献给神明,然而活生生的马毕竟价格不菲,慢慢地人们就开始在木板上画上马,来代替实物献给神明,因此这块木牌便有了绘马这个名称。
到了现代社会,人们会把自己的愿望写在木牌上,用来向神明许愿。
吕知行凑到了李哥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脸立刻皱成一团。
他看到一块绘马上写着:愿天长地久,右下角画了一条鱼的简笔画。
“哥你怎么回事?晒恩爱呢这是?”
李哥摇摇头,说:“你翻开,看后面那一块。”
吕知行将信将疑地翻开了那块晒恩爱的绘马,然后他便看到了后面的绘马上的中文:愿友谊长存。右下角小小地写着一个“西”。
吕知行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嘴角绷紧,扯出一个苦笑:“友谊长存。”
李哥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绘马上,很轻地说了一句:“别着急。”
吕知行没有再说话,他缓慢地松开手指,放开了一直抓着的另一块木牌。
木牌落下。
“友谊长存”便被“天长地久”盖住了。
四个人一块走出了神社,在大鸟居处互相道别。
小鱼不知什么时候买了四个下鸭神社的季节御守,他和李哥一人留一个,然后送了两个给吕知行和程羽西。
程羽西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能总让你破费。”
“没关系,你就当是前辈送给后辈的祝福好了。”小鱼笑着,特意瞥了一眼吕之行,“祝你们开心。”
他们站在大鸟居底下挥着手,目送着两位前辈消失在路口转角,这才低下头开始打量起收到的御守。
御守是护身符的意思。下鸭神社会根据季节的不同而贩卖不一样的刺绣御守。春天是樱花,夏季是紫阳花和夜空,秋季是红叶,冬天是雪。
如今是八月,正是夜空贩卖的时期。
黑色和蓝色的圆形夜空中,金色的北头七星连成了一块。一眼看上去,配色和图案都有点像梵高的星空。
吕知行捏着那枚薄薄的御守,将它握得温热。
他们并没有留联系方式,留下了点到为止的建议和温柔诚挚的祝福后,便再次消失于人海。
相遇与分别都是萍水相逢的姿态。
程羽西和吕知行离开了神社,漫无目的地走在京都的小巷里,不知不觉地又回到了鸭川。
鸭川三角洲的附近有许多乌龟形状的石头,是供市民踩着过河的。他们跳了上去,站在了上面悠闲地望着四周的风景。几只绿脑瓜野鸭子在河面游着,旁若无人地觅食和玩耍。
程羽西忽然率先开了口,打破了两人间长久的沉默。
他问:“吕知行,你还记得我们吵架吵得最凶的是哪一次吗?”
他们所在的城市里有所非常出名的私立国际高中。报考难度自然跟它的名气一样高得让人望而却步。
那所学校不仅仅是中考的录取分数线高,还必须通过学校自设的入学考试。
所以吕知行当着程羽西的面将录取通知书轻飘飘地扔到一边的时候,他们爆发了一次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程羽西觉得吕知行既然考上了,家里又有经济实力能去,根本没有理由放弃那么好的学校。
而吕知行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读。他之所以会去参加那所高中的入学考试,只是因为初中的班主任三番五次地磨着他,希望他能给学校争取到一个合格名额,用来挂在荣誉墙上展现学校的教学实力。
程羽西气得把难听的话都说尽了,骂他暴殄天物,骂他自毁前程,骂他不知好歹。
吕知行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挨着骂,最后填志愿的时候还是填了程羽西要去的公立高中。
两个人自那日不欢而散之后,一个多月都没有说话。
吕知行不去程羽西家蹭饭,程羽西也不到吕知行家里串门了。暑假里吕知行依旧是出国参加活动,回国后他就回到他爸的别墅里住了一阵子。
那本来应该是吕知行真正的家,可吕知行总会称呼那边为“我爸的别墅”。他在那里呆得总是很不舒服。
也许在吕知行的潜意识里,那间号码牌为1102号的小公寓才是他真正的家。
别墅里面什么都有,可是这里没有对门的1101号公寓。
这里没有程羽西。
吕知行在别墅里呆了两个星期,终究还是熬不住了。
那一天吕知行通宵打通了一个游戏,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就要找程羽西炫耀,望着又空又大的房间才恍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公寓里。
在那一瞬间,吕知行便决定要回去了。哪怕程羽西不高兴,他也想死皮赖脸地呆在他身边。
他心急如焚地收拾好行李,跟父亲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搭网约车走了。
回到公寓的时候还是清晨。打开门,吕知行便看到本该空了一个月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
他放下行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看到程羽西正窝在他的床上熟睡。
遮光窗帘没有拉紧,一束晨光直直地扑在程羽西的身上。他没有穿上衣,裹着一条薄薄的毛毯蜷缩着,洁白的肩背和手臂露在外面,被晨光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光。吕知行忽然觉得,他像是从森林里逃出来,闯进小矮人房间里睡觉的白雪公主。
吕知行没有叫醒程羽西。他爬上了床,贴着他躺了下来睡回笼觉。
两个人一起昏天暗地地爆睡到了中午,直到对门的老母亲疯狂地摁门铃呼唤自己的儿子回家吃饭,这才把这两个人吵醒。
程羽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吕知行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拥抱了他。
“那个时候我跟你吵得那么凶,你消失了一个多月,理都没理我。我一点都不害怕。我总觉得你一定会回来,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好。”程羽西望着眼前平缓的河水,不急不慢地对吕知行说:“可自从那天喝酒之后,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你说着暧昧的话,做着暧昧的事,其实根本没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以前也总开这样那样的玩笑,可是我现在就忍不住地去想,我是不是只是一个很廉价的捉弄对象。”
“你不是。”吕知行几乎是接着他的话很快地反驳道,“你知道的,你不是。”
程羽西细细地吸了口气,声音轻了几分:“吕知行,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在害怕。我总觉得……我们已经永远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吕知行垂着头,落在身侧的手指撑开又团紧。在他的视线里,全是程羽西落在河面上的晃动的倒影。
阳光直直地撞了下来,砸碎在水面上,成了粼粼的波光。
程羽西的表情柔和平静,而他那模糊的倒影却在金色的碎光中不安地抖动着。
下一秒,吕知行跳进了河里,踩碎了那个看起来很伤心的影子。
“卧槽你要干什么?”程羽西吓了一跳,河水溅湿了他的裤腿,可他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去拉他。
吕知行站在河水里,水很浅,仅仅是没过了他的脚踝。他不顾湿透的球鞋和裤脚,转过身面向程羽西,太阳暖金色的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一丝阴影。
吕知行眯起眼冲程羽西咧嘴笑,说:“你的吕知行掉河里去了。”
程羽西莫名其妙地拧起眉头:“什么?”
“这时候河神大人“咻”地一下窜出来了。”吕知行没管他,继续说:“河神大人就问了:‘我这里有一个恐同的吕知行,还有一个喜同的吕知行,请问你要哪一个啊?’”
“请问区别在哪里?”程羽西眨动双眼,略有些无奈地询问道。
“恐同的吕知行说暧昧的话只是在开玩笑,喜同的吕知行是真的喜欢你。你选哪一个?”吕知行说完一动不动地看着程羽西,紧张地将手指卷进手心里。
我是喜欢你的。
哪怕你把我扔进火锅里煮了。
我依旧会喜欢你。
程羽西只是摇了摇头,他说:“我都不要,我只想要我原来的朋友吕知行。”
吕知行依旧笑着,看起来好像除了开心没有多余的情绪。他点点头说:“好。”然后走到离程羽西很近的地方,仰了一点头看着他的脸,很认真地很仔细地看了一遍,抬手揉了揉程羽西的刘海,说:“当当!你的好朋友吕知行回来啦!”
程羽西不耐烦地撇开他的手,扶起歪掉的眼镜。
吕知行的脸被阳光照得汗滋滋的,笑容里露着一排小白牙。他展开双臂,问:“不给我一个重逢的拥抱吗?宝贝儿。”
他原以为程羽西会像平常那样,嫌弃地看他一眼不再搭理他,或者是直接对他说“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