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走到水池前,蒋绍言拧开水龙头,低头搓洗,不再看这空间里的另一个人。
  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钟虞正要走,就听蒋绍言出声,声音低低的,叫他名字。
  “钟虞。”
  钟虞站住脚,转身看过去。
  蒋绍言抬起头,却没转身,只在镜子里看着钟虞,钟虞发现他额发湿了,才意识到蒋绍言刚才用水洗了脸。
  冬天的水冰凉,凉水浸过脸,蒋绍言似乎清醒了,语气没那么冲,低声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蒋绍言做了个深呼吸:“我送你。”
  “不用了,”钟虞晃晃手机,“我订好了车。”
  他已经在平台上定车,一早六点出发去机场。
  蒋绍言缄默不语,脸上的水滴进衣领也仿佛察觉不到,良久才说:“你今晚陪陪兜兜吧,放心,我不会回去。”
  钟虞喉头发紧,想说回去也没关系,但发不出声音,多说也是徒劳,于是轻轻一点头,转身走了。
  蒋绍言立在原地看那身影在镜子里消失,许久才动了一下,扯张纸巾擦手擦脸,又低头去擦西装下摆。
  那是他刚才打翻酒壶不小心留下的一块污渍。
  回去包间,钟虞坐下,却感到不自在,总是控制不住注意隔壁的动静。
  隔壁气氛好似比刚才更加热烈,他听着叫服务员加了两次酒,还有人拊掌高喊“蒋总海量”。
  好容易等隔壁散场,没了声,钟虞的心才稍微踏实,他没有深究原因,又跟陶青稚说了会儿话,中间续了一壶茶,眼看时间不早,两人才起身。
  钟虞叫车,打算先送陶青稚回家,自己再去蒋绍言公寓陪陪蒋兜兜。
  穿好鞋刚出去,隔壁的门也突然拉开,蒋绍言踉跄着走了出来,一手扶墙,另一手里攥着领带,衬衫最顶上一粒扣子已经解开,露出了被酒浸得通红的喉结。
  猝不及防照面,钟虞来不及收住脸上的惊讶,他以为隔壁的人早走光了,怎么蒋绍言还在。
  陶青稚也同样惊讶,很快认出蒋绍言,转向钟虞说:“这不是那个……”
  说话间蒋绍言朝他们走来,脚步不稳好像随时可能跌倒,钟虞下意识上前扶住他。
  距离贴近,蒋绍言身上的浓重酒味瞬间侵入鼻腔,钟虞都要怀疑那么多酒是不是都叫他一个人喝了。
  蒋绍言重量不轻,沉沉压上钟虞的肩,陶青稚见状也过来帮忙,皱着眉道:“呦,这是喝了多少啊。”
  叫的车正好到,两人只得扶蒋绍言先往门口走,一路都没见谭朗或司机,而蒋绍言头颅低垂,怎么叫都不应,仿佛醉死过去,钟虞不好丢下他一人,思量再三只能叫陶青稚坐车先走。
  把神志不清的人扶到椅子坐下,钟虞拨通司机的电话,边询问停车地点边隔着玻璃门朝外张望。他另一只手就垂在身侧,感到身后隐有悉索动静,手也好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但注意力都在找车上,因此并没留心。
  挂了电话,钟虞对陶青稚说:“老师,我送你出去吧。”
  谁料脚步刚一动,赫然发现手腕被什么拉住,回头看,竟是腕上不知何时被领带缠住绑了个结。
  而领带另一端紧紧抓在蒋绍言手里。
  蒋绍言垂头闭眼,似乎仍未清醒,攥着领带的那只手却十分用力,手背甚至浮出明显的青筋。
  钟虞一时无声,陶青稚见状却忍不住笑,眼睛都弯了,忙道:“哎呀这……算啦算啦,你就别送我了,你把车号告诉我我自己找。”
  说罢又担忧地看了蒋绍言一眼:“喝这么醉不会是有什么事吧,你带他赶紧回去,别冻着再感冒。”
  钟虞只得道好,目送陶青稚离开,见他上了路边一辆车才收回视线,转身看面前这个醉鬼。
  使劲儿抬了下手腕,钟虞试图解开,却发现蒋绍言还绑了个死结,顿时哭笑不得。盯着蒋绍言乌黑的发顶看了一会儿,钟虞缓缓在他面前蹲下,仰头抬手,在那张通红俊脸上拍了拍。
  蒋绍言毫无反应,粗重的呼吸间尽是酒气,喷了钟虞满鼻满脸,那气息霸道得很,穿透衣领直往他脖子里钻,叫他一阵心悸。
  想起这人感冒吃药还敢这么没命喝,钟虞冷下脸,抬起那只被领带缠住的手,手背在那俊脸上用力拍了两下。
  正要拍第三下,蒋绍言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眼底血红,迸射出锐利的光,充满了攻击性,钟虞正对上,猝不及防一愣,伸出去的手来不及收回,被蒋绍言一把抓住。
  很快,那双锐利的眼又变得迷离发散,眼睫半睁半阖,醉意摇晃,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错觉。
  心脏扑通扑通跳,钟虞维持半蹲的姿势,手还被抓着,他挣了一下反而被攥得更紧,只能放弃,仰头看面前的人。
  “你助理呢?”
  蒋绍言动动嘴唇,嗓子哑得厉害,好歹还能说话:“去送客人了。”
  “那你司机呢?”
  “跟着一起去了。”
  “……”钟虞皱眉,“那你呢?”
  昏黄的灯下,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努力聚焦,落在钟虞脸上,像是反应了一阵,才低声说:“我?我不知道……”
  这人到底是醉是醒?钟虞头疼,很想一泼凉水浇过去帮他醒酒,到底没舍得,只得又拿出手机,扯过被领带系着的那只手,别别扭扭地另叫一辆车,目的地是蒋绍言公寓,等车到就将这醉鬼用力拉起来。
  领带还在腕上绑着,钟虞没管,直接走到门口去推门,领带绷直,一端绕着他的手腕,一端缠着蒋绍言的掌心。蒋绍言被拽着向前,脚步有些不稳,小声问去哪儿啊。
  钟虞没答,用力推开门。门一开,夜晚的寒风顿时猛灌进来,他眯了眯眼睛,转头看一眼乖乖跟在后头的男人,说:“回家。”
  第44章 诉衷肠
  费劲巴拉把蒋绍言弄上车, 钟虞后背出了一层汗。
  蒋绍言一上车就仰头阖眼,喉结微颤,似乎难受得很。这一身酒气, 蒋兜兜闻见只怕要闹, 钟虞只得扶蒋绍言靠在自己身上, 又低声请司机师傅开慢点,别颠着这醉鬼。
  回小区,搭电梯上楼, 电梯门刚开, 旁边的房门也几乎同时打开,蒋兜兜踩着小黄鸭的拖鞋跑了出来。
  久等钟虞不来, 蒋兜兜一整晚就守在门口听声儿,不错眼珠地盯着监控。这会儿终于见到了人,急不可耐奔过去,快到跟前又生生刹车,捂鼻瞪眼盯着蒋绍言,末了大喊一句:“爸爸好臭!”
  保姆跟出来,见状愣了愣:“哎呀, 这怎么喝了这么多啊?”
  钟虞顾不上解释, 先扶人进去再说。蒋绍言看着瘦, 实则身材结实, 体重相当沉。好容易将人拉扯到客厅,往沙发一摔,钟虞肩上顿时一轻, 正要走,腕上缠着的领带又将他拖住,他只得站在沙发边, 对保姆说:“能不能麻烦您去煮点醒酒的汤?”
  保姆忙去厨房煮汤,蒋兜兜还躲得老远,在臭哄哄的爸爸和香喷喷的小虞儿之间纠结,眉毛都要拧成麻花。终于后者打败前者,他一点一点磨蹭过来,一手抓住钟虞的衣服,另一只手还捏在鼻子上,满脸嫌弃说:“爸爸怎么喝了这么多啊,真臭。”
  钟虞莞尔,空着的那只手在蒋兜兜头上摸了一把,把蒋绍言两只皮鞋脱下,叫蒋兜兜拿去玄关,之后又费力地将人摆正。
  沙发两米多,好在够长,蒋绍言屈膝侧躺,面色潮红,浓眉紧绞。见他不舒服,钟虞往他头下方塞了个靠枕,稍微垫高,蒋绍言这才眉头舒展,但眉心还是有道抹不开的褶。
  钟虞不由想起陶青稚说,喝这么多怕不是有事。会是什么事?跟人谈事谈得不顺吗?
  正胡乱想,蒋绍言在沙发动了一下,抬起手粗暴地扯动领口,领带还紧紧缠在他的手掌,这一动,钟虞的手也被他带得直晃,等他不动了,寻思怎么解开这腕上的桎梏。
  原本或许还能解开的一道结在拉扯间变得死紧,解怕是解不开了,钟虞便问蒋兜兜有没有剪刀。这种锋利的东西,蒋绍言怕小崽子乱玩,都收起来了,蒋兜兜抓抓头发,灵机一动,说他有写幼儿园作业用的那种裁纸的小剪刀。
  钟虞心想也行,叫蒋兜兜拿给他。
  小孩子多少都有点人来疯,两个大人都在,蒋兜兜好高兴,撒着拖鞋蹬蹬蹬往楼上跑,没多久就拿着把塑料剪刀下来。
  这种剪子刀刃钝,但剪领带足够了。钟虞拿在手里,张开刀刃,对准,只要轻轻使力就能将那柔软的织物断成双截,然而视线游移到蒋绍言那张脸上,突然无法下手。
  这一剪,剪断的不只是领带,似乎还有别的。
  手臂僵了半晌,钟虞弯腰将那剪子搁在了茶几上,心想算了,蒋绍言领带估计不便宜,一剪子下去好几千,着实浪费。
  保姆做好姜汤端出来,在围裙上擦手,问钟虞还有没有别的吩咐。钟虞知道她不住家,只负责做饭和偶尔蒋绍言不在时看着蒋兜兜,眼看时间不早,钟虞便笑说没事了,让保姆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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